李朝阳是被隔壁程序员敲门砸醒的。睁开眼,屋里已经大亮,手机屏幕停在一条未读语音上,程序员的声音像踩了电门:“哥,你上热搜了!快看微博!”他脑子嗡的一声,像有人往颅骨里扔了颗炮仗,翻身坐起,点进微博。无需搜索,热搜榜第一红得发紫——#外卖小哥中一亿#,后面跟个“爆”字,像刚点燃的雷管。
点进去,置顶是一条短视频:画面里,他穿着那件被油渍浸出轮廓的蓝色骑手服,站在翡翠华庭小区门口,手里高举一张白纸,纸上用黑色马克笔写着“老子不干了!”,背景音是嘈杂的车流与风声。镜头晃得很厉害,可见拍摄者手抖得多厉害。配文只有一句话:“送外卖送到中头奖,八个零!实名羡慕!”发布时间凌晨两点十九分,距离他银行卡到账不过一小时。
视频播放量三千万,点赞一百二十万,评论四十二万,还在以每秒四位数的速度往上翻。热评第一是“这哥握的不是辞职信,是命运的后颈皮”,配图是一张表情包——一只被拎起来的橘猫,满脸生无可恋。第二条热评更损:“建议全国外卖平台连夜拉黑此人,防止运气外泄。”后面跟着一排“哈哈哈”和蜡烛表情。
李朝阳脑袋“嗡”地大了两圈。他什么时候拍过这玩意儿?回忆像断片,昨晚回到出租屋已是凌晨一点半,他记得自己把制服脱了扔在阳台,然后倒头就睡,连梦都没做一个。谁拍的?谁上传的?又是谁泄露了他中奖的消息?一连串问号像铁锤砸在太阳穴,他手指发抖地点开视频详情,定位显示“翡翠华庭B座”,正是他昨天送炒粉的目的地。拍摄角度来自小区内部,镜头里能清楚看到保安亭的顶棚,也就是说——拍视频的人,当时就在他身后。
他猛地想起那个戴真丝睡衣的女人,想起她接过炒粉时皱起的眉,想起她“哒哒哒”点屏幕的指尖。原来如此。女人认出了他,或者认出了他制服上的工牌,于是躲在门后录下了他举着白纸大喊“老子不干了”的瞬间。可问题是——那张白纸,他根本没见过。
程序员推门进来,脸色比他更白:“你完了,全网人肉已经启动,微博、抖音、小红书同步开花,有人扒出你真实姓名、身份证前六位、电动车牌号,还有人贴出你上个月在儿童医院陪床的照片。再晚一步,你家门槛能被记者踩塌。”说话间,他把笔记本屏幕转向李朝阳,上面是抖音搜索页,关键词“李朝阳外卖”实时更新,最火的一条视频播放量五千三百万,封面标题鲜红——《八个零外卖小哥的前世今生》。
李朝阳眼前一黑,像有人突然拉掉电闸。他伸手去摸烟,烟盒空了,捏成一团砸进垃圾桶。程序员递给他一瓶冰可乐,瓶壁的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淌,像替他流汗。“现在删视频没用,缓存已经遍地开花。唯一办法是控评、降热度,再放出假消息说你是P图炒作,让网友失去兴趣。”程序员语速飞快,手指在键盘上飞舞,“但我得先知道你到底想不想公开?想红,就顺势带货;不想红,就立即降温。”
李朝阳喉咙发干,灌下半瓶可乐,气泡冲进鼻腔,辣得他直咳。咳嗽间隙,他脑子里闪过父亲躺在病床的样子,闪过幼儿园老师发来的缴费通知,闪过林笙那句“别让人知道,人心比钱脏”。他抬头,嗓子沙哑:“我不想红,我想消失。”程序员点头,像早就猜到答案,手指敲下回车,屏幕上跳出一行行代码——给微博热搜买“对家”词条、给抖音投“降权”包裹、给各大公众号发“反转通稿”,标题统一口径——《外卖小哥中一亿?假的!AI换脸炒作!》。
然而,网络洪流一旦决堤,人工堤坝根本不堪一击。十分钟后,#外卖小哥回应#冲上热搜第二,点进去,是一段匿名录音,只有十秒,背景音嘈杂,却能清晰听见李朝阳的声音——“老子真中了一个亿,税后八千万,爱信不信!”语调高昂,带着颤抖的兴奋,尾音劈叉,像喝醉的歌手。录音一出,舆论再次爆炸,评论区两极分化:一派高呼“哥哥带我飞”,另一派怒骂“骗子滚出地球”。程序员盯着后台数据,脸色越来越沉:“有人在推流,砸了大钱,要买你上死热搜。”
李朝阳脑袋“嗡嗡”响,他什么时候说过那句话?他努力回忆,终于想起——凌晨一点半,他走出翡翠华庭,对着空旷的街道大吼过一句“老子不干了”,可后面那句“真中了一个亿”绝不是他喊的。剪辑,拼接,造假,一气呵成。他像被推进一间四面都是镜子的屋子,每面镜子都在播放不同的“李朝阳”,真假难辨。
更大的麻烦接踵而至。银行客服来电,声音依旧温柔:“李先生,由于您突然成为网络热点,总行风控部决定对您账户进行临时监管,所有出账需提前24小时报备,请您于今日15:00前到分行签署《资金来源说明补充材料》。”电话挂断,他后背已被汗水浸透。监管来得比预想更快,更猛,更公开。热搜、录音、监管,三座大山同时压下,他连喘息的缝隙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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