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冬夜的寒气，凝在车窗上，又被车内暖风吹开一小片模糊的光晕。陈锋沉默地开着车，载着后座略显疲惫的周明和苏雨晴，在春节前夕略显空旷的高速公路上飞驰。车灯划破沉沉夜色，将两旁单调的防护栏不断抛向身后。苏雨晴靠着车窗，呼吸均匀绵长，显然已沉入梦乡。周明捏了捏发胀的眉心，目光投向窗外飞逝而过的、点缀着稀疏灯火的旷野，心中那点因为即将回家而升腾起的暖意，很快被去年春节亲戚们那场令人心力交瘁的“闹剧”记忆覆盖，留下挥之不去的阴影和隐隐的烦躁。
抵达父母家楼下时，已是深夜。楼道里感应灯应声而亮，昏黄的光线照亮了熟悉的、贴着崭新福字的防盗门。开门的是母亲，脸上带着熬夜等待的倦容，却立刻被笑容点亮：“可算回来了！锅里还热着汤，快进来暖暖！”父亲也从沙发里站起身，接过周明手中的行李袋，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多说什么，一切尽在不言中。
餐桌上热气腾腾的汤面驱散了旅途的寒意和深夜的冷清。周明埋头吃着，母亲絮叨着家长里短，父亲则在一旁偶尔插一句。当周明放下碗筷，斟酌着开口提议今年去三亚过年时，客厅里霎时安静下来。母亲夹菜的手顿在半空，父亲端起茶杯的动作也停住了，两道目光齐齐聚焦在他脸上，带着询问，也带着一丝了然的沉重。周明避开那目光，声音低了些：“去年…那些事，太闹心。换个环境，清静点，就我们仨好好过个年。”
空气凝滞了半晌。父亲慢慢放下茶杯，杯底磕在玻璃茶几上，发出清脆一响。他望向母亲，两人眼神无声地交流着，那里面是无奈，是妥协，是对儿子处境的体谅，最终化为一声长长的叹息。“行吧，”父亲终于开口，声音有些干涩，“出去散散心也好。省得…唉。”母亲没再反对，只是默默收拾起碗筷，动作比刚才慢了许多，背影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落寞。周明心头一紧，愧疚感涌上来，但想到去年那几乎要将人逼疯的场面，各种借钱的借口，各种贪婪的眼神，逃离的念头又无比坚定地压倒了其他。
第二天上午的机场，人潮汹涌，弥漫着归心似箭与奔向远方的喧嚣。周明护着父母穿过拥挤的候机大厅，办好登机手续。当飞机引擎巨大的轰鸣声响起，巨大的推力将他们牢牢按在椅背上，舷窗外熟悉的城市轮廓急速缩小、远去，最终被厚厚的云层彻底吞没。周明靠在椅背上，闭上眼，长长地、彻底地呼出一口气，仿佛将积压了一整年的浊气都吐在了万米高空之外。
三亚的阳光慷慨而霸道，带着海水特有的咸鲜气息扑面而来，瞬间驱散了江城带来的所有阴霾。周明预定的酒店临海而建，巨大的玻璃幕墙将碧海蓝天框成一幅流动的画卷。前台穿着黎锦元素制服的服务生笑容热情得体，行李员动作轻巧利落，引导他们穿过设计感十足的大堂，直达预订的海景套房。推开房门，开阔的视野毫无遮拦地拥抱了整片蔚蓝的海湾，海风卷着细碎的白浪声涌入房间。母亲站在落地窗前，望着无垠的海面，脸上的线条终于彻底舒展开来，由衷地感叹了一句：“这地方…真好。”
除夕夜的团圆饭安排在酒店顶层的观景餐厅。巨大的落地窗外，远处市区有零星的烟花升起，在深蓝天幕上炸开短暂的光华。餐厅里布置得年味十足，暖黄的灯光下，精致的菜肴摆满圆桌。周明给父母和自己都斟上红酒，电视里播放着热闹喧嚣的春晚，背景音营造出恰到好处的节日氛围。父亲抿了口酒，看着周明：“公司那边，这一年还好吧？”
“稳中有升，”周明放下筷子，“几个新项目推进得还算顺利。”
母亲立刻接上话头，带着所有母亲都有的关切：“那…个人问题呢？有合适的姑娘没有？你也老大不小了。”话题转得如此自然又如此犀利。
周明握着酒杯的手指不易察觉地紧了紧，脑海中飞快闪过几个模糊的影子，最终只是含糊地笑了笑：“妈，这事急不来。碰着合适的，自然就带回来给您看了。”他举起杯，“大过年的，不说这些，来，祝爸妈身体健康，新年万事如意！”清脆的碰杯声暂时岔开了话题，暖黄的灯光映着一家三口的笑脸，将小小的桌面晕染得温馨而圆满。窗外，又一簇烟花升空，无声地绽放。
次日，周明租了辆宽敞的SUV，载着兴致勃勃的父母沿着海岸线游览。阳光、沙滩、椰林、碧海，所有热带度假的元素都让人心情舒畅。午后，他们来到一处相对僻静、以礁石和清澈海水闻名的海湾。父母坐在遮阳伞下休息，周明独自沿着水线漫步，任凭温热的海水一次次漫过脚踝，带走细沙。海风带着咸味拂过脸颊。
就在他弯腰想捡起一块被海水冲刷得格外圆润的白色小石头时，一阵稍显猛烈的海风突然袭来，卷走了不远处一位女士头上的宽檐遮阳帽。那帽子翻滚着，恰恰落在周明脚边不远处的浅水里。周明下意识地弯腰拾起，甩掉上面的海水，抬头寻找失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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