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把美术馆工地的钢筋骨架晕成淡紫色时，赵环收到甲方代表周明远的微信：“今晚老地方，带郭老师一起？让她给咱们的VIP茶室提提陶艺陈设的想法。”
他抬头看向工作台对面的郭静。她正用竹刀给一只陶杯修坯，指尖沾着的泥屑在台灯下泛着暖黄，像揉碎的星子。“周总约吃饭，在‘观山堂’，说想聊聊茶室的陶艺装饰。”
郭静的竹刀顿了顿，陶杯边缘旋出一道极细的弧线。“就是那个号称‘每根梁都按风水罗盘定位’的餐厅？”她笑起来时，睫毛在陶坯上投下细碎的影，“上次你说他们的包厢门高精确到毫米，说是为了‘聚气’？”
赵环合上笔记本电脑，CAD图纸上美术馆穹顶的星轨模拟图还亮着。“建筑师的角度看，那是空间尺度对心理感受的影响。但周总信这套，咱们得兼顾。”他走过去，指尖轻轻碰了碰陶杯的弧度，“不过餐具可以带你的作品去。上周那批青灰色釉的茶杯，釉面开片像远山褶皱的，正好配‘观山堂’的名字。”
郭静把竹刀搁在木盘里，泥屑簌簌落在盘底。“带手工陶去商务场合？不怕他们嫌边缘不够规整？”她起身洗手，水流过指尖时，赵环想起她上次说“泥土会记住温度”——此刻她的手腕转动间，连水流都像是有了陶轮上的韵律。
“正因为不规整，才该去。”赵环从衣架上取下她的披肩，“周总想要‘有灵魂的空间’，你的杯子会告诉他们，灵魂从不按图纸生长。”
观山堂的包厢在二楼最东侧，推开门时，郭静先闻到的松木香气让她愣了愣。“他们用松木熏香？”她凑近博古架上的青瓷瓶，瓶口飘出的烟线在灯光里笔直如线，“和我窑里的松柴味很像。”
赵环正观察包厢的梁柱结构。“穿斗式构架，榫卯节点露在外面，故意做旧的木纹里嵌着铜片。”他用指腹敲了敲柱身，回声清越，“从声学设计来说，这种结构能让谈话声更聚拢，但周总大概会说‘藏风聚气’。”
周明远从主位站起来，啤酒肚把定制西装撑得紧绷。“赵工来得巧！刚让大师算过，今晚这个时辰，咱们包厢的‘气口’正好对着中庭的鱼缸，主财运亨通！”他看见郭静手里的布包，眼睛亮了，“这就是郭老师的宝贝？快让我开开眼！”
郭静解开布绳时，赵环注意到餐桌的摆放——长方桌的短边正对着门口，桌角的黄铜镇纸在顶灯照射下，投出的影子恰好与地板拼花的几何图案重合。“周总对空间细节的要求，快赶上古建筑测绘了。”他低声对郭静说。
“那是自然！”周明远接过郭静递来的陶杯，手指在杯口摩挲，“去年请风水先生来看，说这桌子必须摆成‘艮位朝坎’，艮为山，坎为水，正好合了咱们美术馆‘依山傍水’的选址。赵工你看这桌布，青灰色带暗纹，先生说要‘藏水于土’，和郭老师的陶杯简直天配！”
郭静把六只陶杯在桌角摆成弧形，杯沿的手工捏痕在灯光下像一圈圈浅浪。“周总要是信‘藏水于土’，这些杯子或许真合心意。”她拿起一只，对着光转了转，釉面的冰裂纹路里还留着窑火的温度，“陶土烧到一千两百度时，会形成无数细孔，能‘呼吸’。盛茶时，茶汤会慢慢渗进孔隙，就像土地在喝水。”
周明远的助理小王刚要开红酒，被周明远按住：“换普洱！紫砂壶配陶杯，先生说‘土器引茶魂’。”他忽然压低声音，对赵环挤挤眼，“其实我让大师看过郭老师的工作室，说她那陶窑位置好，‘火气入艮，利创作’。”
赵环正测量餐桌到墙面的距离，闻言笔尖顿在笔记本上。“从建筑声学看，陶窑的位置避开了临街的噪音源，确实利创作。”他抬头时，看见郭静正用指尖蘸着茶水，在桌面上画陶轮的旋转轨迹，“周总，茶室的陶艺陈设，我建议用悬挂式陶片组，高低错落的那种。”
“高低错落？”周明远皱眉，“先生说器物摆放要‘齐平如衡’，不然‘气脉紊乱’。”
郭静把茶杯往赵环那边推了推，杯底与桌面碰撞的轻响像雨滴落在陶瓮上。“周总见过山间的瀑布吗？”她指尖划过杯沿的裂纹，“水流从高处跌下来，溅成水花，再汇成溪流，从来不是齐平的，可那才是活的水。陶片挂得有高有低，光线照过来时，影子会在墙上流动，像水在动，气不就活了？”
服务生端来冷盘时，郭静忽然注意到餐盘边缘的描金花纹。“这些瓷盘很精致，但摸起来太滑了。”她拿起自己带来的陶盘，对比着，“陶盘的胎体有细孔，盛热菜时不容易滑，而且温度散得慢，像给食物盖了层暖被。”
赵环忽然想起上周在郭静工作室，她蹲在窑边看火，说“泥土记仇也记恩，你对它急，它就烧出裂；你慢慢等，它就给你最好的釉色”。此刻她谈论陶盘的语气，和他解释建筑保温层的原理时一样认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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