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政府会议室的木门被穿堂风撞得吱呀作响，四月的柳絮混着尘土从窗缝钻进来，在斑驳的会议桌上积起薄薄一层。长条桌顶端的搪瓷杯里，粗茶梗在热水里沉沉浮浮，杯壁 为人民服务 的红字已经褪成了浅粉。
王副镇长，刘书记临时去县里开抗旱紧急会了， 党政办主任刘艳玲用手帕擦了擦眼镜，说是还有十分钟到，让您...... 先稳住场面。
王志昊把钢笔帽轻轻扣上，右手臂那道伤口在阴雨天总会隐隐发麻。他昨夜在档案室核对退耕还林台账到后半夜，外衣的第二颗纽扣松了线，但熨烫平整的裤线依旧笔挺。没关系， 他声音温和得像刚翻过的田垄，正好再看看各村报上来的抗旱方案。
斜对面的分管农业副镇长吴修文往地上啐了口唾沫，使劲地把烟蒂在烟灰缸里碾出焦痕：王副镇长倒是沉得住气。这都火烧眉毛了，看方案能让李家庄的灌溉渠起死回生？
墙上的黑板还留着上周的抗旱进度表，李家庄片区用红粉笔圈出的 未完成 三个字，像道扎眼的伤疤。三天前，负责施工的包工头突然撂挑子，理由是 村民阻挠施工导致工期延误。更要命的是，县委督查组今天要来验收春耕备耕工作，这条灌溉渠正是今年的重点民生工程。
吴副镇长觉得该怎么办？ 王志昊的目光落在对方乌黑发亮的皮鞋上 —— 这人总爱在村民面前摆出干部架子，哪怕下乡都不换双合脚的布靴。
还能怎么办？吴修文把水杯往桌上一顿，派联防队强制执行啊！我已经跟派出所打好招呼了，实在不行就把带头闹事的抓起来，我就不信镇不住这帮泥腿子！ 他特意把 字咬得很重，仿佛这三天里只有他在想办法。
司法所的李娟推了推眼镜，从文件袋里抽出《土地管理法》小册子：强行施工不符合程序，而且李家庄的诉求是灌溉渠改道避开老槐树，不是故意阻挠。根据《文物保护法》，三百年以上的古树是受保护的......
法法法，就知道搬法条！吴修文不耐烦地挥手，等你们走完程序，麦子都旱死了！
争论声中，王志昊的指尖划过抗旱方案里一行不起眼的小字：李家庄近三年的粮食产量，在全村槐树开花期间总会莫名减产。他起身走到黑板前，用粉笔在 未完成 旁边画了个简易地形图，唇角勾起不易察觉的弧度。
会议室的门被推开时，所有人都条件反射地站了起来。镇党委书记王建国身后跟着两个穿夹克的干部，胸前的督察证在日光下泛着冷光。为首的中年男人扫视全场的目光像探照灯，落在王志昊身上时停顿了半秒 —— 这个年轻人看起来太文弱了，不像能啃下李家庄这块硬骨头的样子。
抱歉来晚了，王建国的声音带着赶路后的沙哑，督查组王科长临时决定提前考察，正好也让各位汇报下灌溉渠项目的最新进展。 他特意加重了 最新进展 四个字，目光在吴修文和王志昊之间来回逡巡。
吴修文立刻挺直腰板：刘书记，王科长，我已经安排好联防队，今天下午就强行施工，保证三天内......
在说施工之前， 王志昊突然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会议室的嘈杂，我想先和各位聊聊李家庄的老槐树 —— 为什么三代人都护着这棵树。
王科长挑眉看向王建国，后者迟疑了一下：志昊这阵子一直在李家庄蹲点，那就先听听他的。
王志昊展开带来的牛皮纸地图，上面用红笔标注着密密麻麻的小点：这是县农业局 1987 年的土壤检测报告，李家庄这片的沙质土含钾量极低。但我们发现，老槐树根系延伸的十五米范围内，土壤有机质含量是其他区域的三倍。 他顿了顿，指向地图另一处，而包工头原定的渠道路线，正好要挖断主根系。
吴修文嗤笑：一棵树能顶饭吃？我看就是些老迷信在作祟！
但老槐树确实能顶饭吃。 王志昊调出手机里的照片，屏幕上是村民晾晒的槐米，这棵国槐每年产的槐米能卖三万多，够支付全村老人的合作医疗费用。更关键的是 —— 他点开一段录音，嘈杂的背景音里传来包工头的声音：...... 只要改道就得用我小舅子的预制板，不然这活儿谁也别想干......
录音播放完毕，会议室里只剩下窗棂抖动的声响。吴修文的脸涨成猪肝色，捏着烟盒的手指关节发白。
所以强行施工不是解决办法。 王志昊铺开新的设计图，他们既然是为了护树，我们就该顺势而为。 他指向图中弯出的弧线，把渠道向东绕三米，既能保护根系，又能利用树影减少蒸发量。我已经联系了县水利局的工程师，这个方案完全符合灌溉标准。
绕路？那就要多消耗五十方混凝土，经费谁出？吴修文急得站起来，督查组的验收怎么办？
经费不用担心。 王志昊拿出另一份文件，我查了往年的抗旱补贴，咱们镇还结余了一笔生态保护专项资金，正好可以挪用。而且 —— 他笑了笑，县文旅局听说这棵树的故事后，愿意资助我们建个农耕文化宣传栏，既保护了古树，又能作为乡村振兴的示范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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