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边听着,一边悄悄扫视她那间自称“人事部”的小隔间。墙边摆着个空荡荡的所谓“展品柜”,本该陈列“电子产品”的位置,垒着几箱康师傅矿物质水。柜门玻璃还裂着几道纹。心一点点往下沉。
“……对了,为了统一管理呢,需要预交300块伙食押金,到时候做工满三个月就退哈。”她说得无比顺溜自然,眼神热切地盯住我。窗外那蝉鸣突然尖锐起来,聒噪得不行,像砂轮蹭在什么坚硬的金属上,带着一股说不出的烦躁劲儿。“林总监,”我拿起那份格式花哨、打印粗糙的合同,“这第七条‘工作期间不得擅自离厂’,‘离厂需书面申请’什么意思?咱这车间是保密性质的吗?”边问,边装作不经意在翻页,眼角余光扫向她身后那台电脑。
屏幕保护?经典的Windows98蓝天白云草地图。
我太阳穴一跳:真特么绝了!一个2006年自称国际代工的电子厂,还在用Win98系统做考勤?这种“时光倒流二十年”的科技硬伤,比什么言语都更能戳破牛皮!这就好比说自己是五星大厨,结果让人发现你家厨房锅里还煮着当年插队用的铝饭盒!
心里基本确定是“杀猪盘”了。我沉住气,放下合同,站起身:“行,我先看看。能借用下洗手间吗?”起身的时候,故意动作大了点,工装裤口袋猛地带了一下,“啪嗒!”清脆一声响——那枚母校的校徽刚好被带出来,掉在光亮的水磨石地砖上。
这一声响,瞬间戳破隔间里虚假的平静!原本假模假式在一个角落敲打键盘、伪装成职员的那个平头男人,像被电打了一下,“嗖”地弹起来,手忙脚乱地操作鼠标。他那油腻腻的显示器屏幕上,《传奇》里那把金光闪闪的屠龙刀还没来得及完全关掉,刀光在他惊惶失措的额头上跳跃出非常滑稽的光斑。一枚小小的校徽,成了捅破精心编织的牛皮纸画皮的尖针——画皮下面,屠龙刀的光芒照亮了一张骗局里打工仔惊慌失措的油脸。
冲出那个令人窒息、散发霉味和谎言味道的楼道,七月的毒日头像一盆烧融的沥青兜头浇下来,烫得我浑身发僵,后背一层冷汗瞬间又被蒸干。但心里反而透亮了许多:这一课教的是,这世道上,真正的“电子厂”未必产芯片,但专业的骗子公司,绝对能批量生产廉价的美梦。
被坑钱事小,被套进去当廉价劳动力事大,更重要的是,刚入社会大学的这一年,你不得不学会用放大镜看人,用常识当护身符。文凭?在这泥石流一样的江湖里,你得知道什么时候该把它揣兜里当盾牌,什么时候得赶紧掏出来当尖刀戳破牛皮。闯社会得像水一样,遇山绕道,遇坑填坑。我那会儿就明白了,咱这种刚下山的秀才,想不被坑死,最紧要的不是拼命划水,而是先得把眼睛瞪圆了,把水是深是浅看真亮。
下一站是个纺织厂。下午一点多的日头更毒了,柏油路都晒软了,踩上去粘鞋底。厂门口的招工启事被晒得卷了边,“初中以上学历”那行字,简直像一把锈迹斑斑的大剪刀,把我那个大学证书,“咔嚓”一下,在我眼前剪得粉碎。
“汪同学是吧?”人事部玻璃窗后面,一个戴金丝眼镜的男人,镜片反着光,看不清眼神。他仔细翻看我的毕业证,手指头在毕业证书那几个烫金凸字上摸来摸去,跟鉴定假古董似的。“是这样哦,”他清了清嗓子,“我们这个车床操作岗嘛……一直招的都是高中生。” 话音未落,几丝从车间飘出来的白色棉絮,鬼使神差地沾在他西装领口上。
“我可以学!我上手快!” 我声音在空荡荡的接待室里有了点回声,“去年暑假在青山水库施工队,我就用了三天学会了摆弄全站仪……”
眼镜男突然站了起来,这时我才看清楚他那顶随意搁在桌上的黄色安全帽上,印着“班组长”三个字。“小兄弟,”他语气突然变了调,“听我一句。我们厂里头这学徒工,一个月就八百块钱。你一个正儿八经的大学生,”他顿了下,眼神里没多少温度,只有点说不清的意味,“真愿意跟那些十六七岁的初中生拿一样的工钱?” 说话间,窗外面一辆印着“杭纺集团”的大货车正在卸货,卷成巨大柱子的蓝布匹,“咚!咚!咚!”地滚过水泥地面,沉闷的声音听得人心头发堵。
他没再多说啥,默默地把我的毕业证书从桌上推了回来。那蓝色的布卷,一下下滚过的声音,就是给我这趟行程敲的钟点。
最接近曙光的一次是在临平一个物流园区。穿过迷宫一样的集装箱堆场,脚下那双为了面试咬牙花两百多块买的“高级人造革”皮鞋,鞋底竟然被晒软的沥青粘住了!这鞋,也跟着城市一起热化了。面试我的是个戴大金劳力士的老板,听着我精心准备的职业规划,突然抓起手机就吼:“喂!那批货改路线!给我直接发宁波港!听懂没?!” 那吼声在空旷高大的钢结构仓库里隆隆地回荡,像是万吨巨轮抛出的巨大锚链,把我心里那点微弱的希望和事先打好的腹稿,瞬间砸得稀巴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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