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汪佳正俯身在塑料盆沿,用力搓洗一件白衬衫的领口,肥皂泡沫堆积,像一片小小的、随时会消散的雪原。她的手劲其实不小,骨节微微泛白,指甲盖周围是被水浸泡过度的褶皱。我们搬进这逼仄之地时携带的两只行李箱,盖子已被她擦拭干净,如今并排立在墙角,像两只巨大的河蚌,把动荡不安的光阴暂时封存起来。
汪佳拎起湿衣服抖开,淋漓的水滴溅到我摊开的简历边缘,洇开一小片水渍。
“哎呀!”她惊呼。
水流迅速在简历上蜿蜒扩散,汪佳凑近来看,带着湿凉气息的手指小心地点了点那处晕染开的水纹:“像个……钱塘潮涌过的岸滩?”她头发上的水滴落在我手臂上,凉凉的。
窗外的雨幕朦胧一片,洗干净的衣裳在潮湿的空气里飘摇,散发着皂粉的洁净香气。
我抬头看向外面。雨没有停,世界仍浸泡在无边无际的湿漉里。但眼前这晕染模糊的线条里,那些关于明天的形状,竟在廉价的简历上显出了意想不到的轮廓。我们这局促而潮湿的十平米,像一个被格式化后意外保留下来的碎片,尽管渺小、失序、发着霉,却正顽强地生出自己无法被定义的名字。
出租房的LED显示器,屏幕泛着蓝瓦瓦的幽光。51job的主页刷了一遍又一遍,鼠标滚轮滚得都快要冒火星子了,“该岗位已招满”那红叉叉提示,一个接一个往外蹦,跟过年放二踢脚似的。
线下也没闲着,挤进杭州人才市场那人肉罐子里。空气那叫一个酸爽!汗腥味、劣质打印油墨的怪味儿,再让空调冷风一搅和,发酵成一种让人头晕目眩、胃里直翻腾的工业废气。知识分子的汗水、打印简历的墨水,外加生存竞争的酸水,三味调和,酿出了名为“初入社会”的烈酒。
晚上猫进这月租320块的鸽子笼,感觉外面的世界声音一下子清晰了。隔壁婴儿哭得没完没了,两口子吵得热火朝天。窗外那些黑乎乎的宽带线缠绕纠结得像一团乱麻,网线对面不知是谁家阳台挂着的小孩尿布在夜风里摇晃着湿漉漉的影子。城中村的第一夜哲学:生存和繁衍的原始交响乐,就在一墙之隔震耳欲聋。
远处“呜——”一声火车汽笛悠长地响起来。屏幕蓝光打到窗户上,映出外面网吧门口那花花绿绿、不停滚动的招牌:“传奇!一夜暴富不是梦!”——楼下老板放的巨大声。感觉这巨大的广告语跟火车汽笛声配合得实在有“深意”,简直是现实最响亮的双重嘲讽。
我们买了一个小电饭锅,我每次回余杭就背一袋米回来,自己做饭,每个月又可以省下不少钱。夜里躺下,窗外防盗窗的铁栏杆影子被月光拉到屋里,照在我们的棕丝床上,那些我过去引以为豪的创业日子,在扭曲的光影里似乎都在跟着窗下此起彼伏的麻将牌撞击声一起跳舞。
过了几天,顶着能把柏油路晒软的日头,跑到偏远的闲林镇面试,兜里揣着招聘信息,说是家电子厂。诺基亚手机上显示10:17分,站定的街口立着路牌——“闲富中路”。名字起得挺好听,可七月里的蝉叫得那个震天响,“叽呀——叽呀——”,听着不像叫“富贵”,倒像在叫“煎熬”。顺着指示牌找过去,那所谓的“电子厂”厂房外墙都褪色了,破破烂糊着张招工广告,像块扔在雨水里泡发了、软塌塌、颜色掉光了的压缩饼干。虚假招聘的包装,永远比你到现场看到的真相要鲜亮那么一点点。
刚想找门进去,保安亭里摇蒲扇的老大爷眯缝着眼从窗口探出来:“后生仔,来面试的?”
我点头。
他蒲扇往旁边一指三楼:“看见那楼上挂着晒着的没?全是安徽收废品老乡拖家带口住的!哪有什么电子厂哦!”他扇子再往高一点扬,指向一条迎风招展、画着小熊维尼图案的婴儿尿布,“看看,当心点。”
“请问是不是这儿面试?”我还是不太死心。
一个裹着身鲜亮玫红西装套裙的胖女人从破玻璃隔间后面蹭了出来,脸上抹得刷墙似的白,耳朵上那俩大金耳坠来回晃悠,晃得人眼晕——那弧度那分量,让人立刻联想到工地塔吊那个稳稳钩住钢板的巨大铁钩子。她胸前倒是别着个胸牌:“人事总监,林丽莎”,那金色烤漆字儿,仔细一瞧,底下隐隐约约还压着另一层字儿的印痕——“鑫源商贸”。
江湖经验告诉我,名字不重要,马甲下面藏着的真身才要命。这不是前天我在文三路碰见的那位号称“招聘主管”、“烈火奶奶”吗?换了个地方,换了个行头,改了个名字,改行招“电子操作工”了?专业跨行比我们翻墙还溜!
“汪……汪先生是吧?来,坐坐坐!看看我们集团实力……”她热情得像开了锅的油,拖着凳子发出刺耳摩擦声。她那口半生不熟的“杭普话”开始轰炸:“国际大品牌代工,自动化流水线!包吃包住,月薪3000起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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