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李曌旭近乎直白的质问，沈西林脸上不见丝毫恼怒，反而露出一抹复杂而坦诚的笑容，他停下脚步，望着池中悠游的锦鲤，缓缓道：“弟妹快人快语，问得犀利。不错！我沈家祖上便是闯南洋的华商。家族发迹史，确实与西方世界有着密切的联系。我们借了西方工业革命和现代商业文明的‘势’，才得以迅速壮大家族力量，甚至在这个过程中，家族中的几代人，都一度有些迷失，过于崇拜和依赖那种体系，几乎快要忘了自己的根本。我本人，也确实在海外学习、生活了多年，深受其文化影响。”
他转过头，看向李曌旭，接着说道：“不过，正如子白常说的‘君子和而不同’，不同文明之间的交融，并非简单的依附或背叛。我们骨子里流淌的，终究是华夏的血脉。这片土地的文化、人情、根性，是刻在基因里的。用国外的资本、技术、规则，反哺国内的投资与发展，或许在有些人看来是吃里扒外，但我沈家做的每一笔投资，兴办的每一个实业，最终目的，都是希望这片生我养我的土地能变得更好，让这里的同胞能过上更富足、更有尊严的生活。这与我所效力的对象是谁，并无根本冲突，甚至可以是相辅相成。”
“这宅子的一砖一瓦，这书房里的每一件藏品，乃至我在国内投资的每一个工厂、支持的每一项科研，都是我沈家心系故土的证明。或许我们的方式在弟妹看来不够纯粹，甚至有些……‘以夷制夷’的嫌疑。但是，请弟妹相信，也请子白相信，我从未忘记自己是谁，也从未动摇过让脚下这片土地变得更好的初心。这无关立场，这是烙印在基因里的本能。”
他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既有对过往的坦诚，也有对未来的期许，更有着身处复杂格局中的无奈与坚持。
李曌旭静静地听着，锐利的目光在沈西林脸上停留片刻，似乎想分辨这番话里有几分真，几分伪。
最终，她脸上重新浮现那得体而疏离的笑容，轻轻颔首：“沈会长能有这样的胸怀与长远抱负，确实令人敬佩。商业之道，本就千变万化，各有法门。希望最终，我们能够殊途同归，都为这片土地的发展，尽一份心力。”
两人目光交汇，瞬间都明白了对方未曾明言的意思。他们心照不宣，都知道彼此并非真正的同道中人，背后所代表的利益阵营甚至可能存在潜在的竞争与冲突。但在某些层面，存在着合作与利用的价值，今天的对话，既是试探，也是为未来可能的互动，划定了一个大致的范围和底线。
走在后面的周娜和江晚舟暗自松了口气。
说话间，众人已经穿过了曲折的回廊，来到了一处更为幽静雅致的院落前，沈西林的书房就坐落在这里。
步入书房，饶是见多识广如李曌旭，也被眼前琳琅满目、井然有序的收藏所微微震撼。酸枝木的多宝格上，瓷器、玉器、青铜器、书画……分门别类，流光溢彩，每一件都散发着岁月沉淀的幽光和气韵。
“沈会长这书房，真可谓是一座小型博物馆了。这些藏品，件件都是精品，甚至不乏国宝级的重器。沈会长的收藏品味和实力，果然名不虚传。”李曌旭由衷赞道，看着那些珍贵的古董，眼中流露出真正的欣赏。
沈西林脸上带着谦逊的笑容，摆手道：“弟妹过奖了，不过是个人一点癖好，积攒了些年头，登不得大雅之堂。只是看着这些承载了历史和艺术的老物件，心里觉得安静、充实而已。”
陈阳懒得再听这两人继续互相吹捧与试探性的对话，他看了眼时间，对李曌旭道：“你们先看，正好特域局那边有点手尾需要处理，我过去一趟。”
李曌旭闻言，立刻很自然地接口道：“我跟你一起去吧。”
陈阳看了她一眼，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简单应道：“好吧。”
沈西林见状，立刻识趣地笑道：“好好好，你们夫妻俩一起去处理正事，我这盏电灯泡就不跟着碍眼了。子白，弟妹，你们忙你们的，不用着急，有事随时联系。”
陈阳和李曌旭便向沈西林告辞。
沈西林坚持亲自将二人送出书房，一路穿过庭院，直到宅邸气派的大门外。
李曌旭那辆看似普通实则内部经过改装的保姆车已然安静地等候在那里，穿着制服的司机恭敬地拉开车门。
沈西林站在门前石阶上，脸上依旧挂着温润热情的笑容，挥手告别。
然而，当陈阳和李曌旭上车，保姆车的车门缓缓闭合，彻底隔绝了内外视线，车辆平稳驶离“栖云苑”后，沈西林脸上的笑容迅速消失，眼神变得深沉难测，他缓缓转身，走回那深似海的庭院之中。
保姆车内，李曌旭脸上那端庄得体的笑容瞬间收敛，她侧过头看向身旁闭目养神的陈阳，冷不丁问道：“那个江晚舟，我记得是孙慕白之前用来算计你的棋子，后来成了弃子。她现在被沈西林收留在身边当金丝雀一样养着，是你的安排？”
陈阳靠在椅背上，闻言眼也没睁，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算是默认。
李曌旭盯着他平静的侧脸看了几秒，冷哼道：“你倒是会怜香惜玉，给她找了这么个‘好去处’。”
陈阳没有接话，车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窗外的杭州城，阳光正好，车水马龙，一片繁华景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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