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整天，云枫都在浑浑噩噩中度过，老师讲的什么基本也没听进去，等好不容易捱回家里，他饭也没吃，一头扑在卧室里柔软的床上，把脸埋进枕头，费力地大口呼吸着。
这时，卧室房门被轻轻推开了，Mr. X站在门后，好整以暇地微笑着，手中依然端着一杯尚且散发着热气的牛奶。
乳白色的，氤氲着温暖又香甜的雾气。
云枫轻轻撑起头，有些迷离的眼神不解地望着看起来很开心的父亲。
Mr. X径直走进，将牛奶递到云枫手里，温柔的嗓音像渡了一层砂，略显沙哑但温和动听：“累了吧，喝点牛奶早点睡觉，别一直撑着了。”
云枫总觉得父亲话里有话，可怎么也感觉不出，他具体在表达什么。
云枫下意识地“嗯”了一声，接过了那杯牛奶。
Mr. X眼底的笑意更浓了。
云枫望着父亲的眼睛，那黑色的瞳孔一点点晕开，从温和逐渐变成了狰狞的形状，而自己身处的卧室也分崩离析，坍塌殆尽，迅速幻化成阴森幽暗的实验室。
自己直挺挺躺在手术台上，一把手术刀明晃晃地朝自己靠近，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逼近自己眼前，再然后……
剧烈的灼痛刺穿了自己的脑髓，云枫的心里忽然泛上无限悲凉，他浑身发冷，歇斯底里地惨叫着，挣扎着，手脚却早被固定在手术台上的手铐脚镣里，根本动弹不得，挣扎能移动的幅度非常有限。
随着时间的推移，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一根钢针刺到神经时，他“啊”地惨叫了一声，牙龈都被咬出血来。
他浑身剧震，身子因为过分疼痛弹跳而起，却被一个人死死按住，还在他耳边不停地安慰：“别怕，别怕，都过去了，没有人伤害你，你现在是安全的！”
云枫猛地睁开盈满泪水的双眼，浑身痉挛似的颤抖，喉咙里哽咽着发出嘶哑的声音：“为什么……为什么！他们明明是我最亲的人……”
被最亲的人背叛，是最痛的。
痛彻心扉，痛入骨髓。
被最爱慕的人反手捅刀，从身到心，都被反复折磨蹂躏，痛到难以自拔。
手术台窒息压抑的日光灯明晃晃地散发出惨白的颜色，刺得自己双眼直发疼。
云枫一闭眼，就能看到这样崩溃又绝望的场景。
他只能拼命抬起自己沉重的眼皮，呼吸也越来越急促，心跳的不断加快令他宛如被置身于无间地狱，身体下方是烧红的铁丝网，再下面燃烧着熊熊的地狱之火。
困顿，灼热，煎熬，窒息……
猛地一股清泉迎面扑来，在舒爽的同时，云枫的身子又一点点凉下去。
他浑身发冷，艰难地抬起眼皮，却感觉自己正被人抱着，床边的地上丢了一地的注射器。
云枫微微愣神，脑海中迅速过滤掉无关信息，却怎么也想不起之前自己到底在干什么。
昏迷前……在干什么？！自己昏迷几天了？
那段记忆仿佛一片空白的雾霭，从自己脑海中被抽走了，留下的只有白茫茫的雪色。
云枫的胸腔内又开始发凉，慕凌则在自己耳边道：“感觉怎么样了？好点了吗？”
云枫望着那一地扔得七零八落的注射器，瞳孔一点点收缩，低声道：“这到底是什么？”
“一种抑制剂，可以抑制你的中枢神经，降低神经反射。还有……让你的思维活动变得滞缓。”慕凌捧着云枫的后脑勺，轻声说，“唯有如此，你才能不一直被梦魇折磨，你才能……睡个好觉。”
云枫苦笑了一下，他都不想告诉慕凌，自己睡着时到底梦见什么了。
梦见的，依然是那些震悚又可怕的事实，如附骨之蛆，摆不脱也挣不开，除非……死。
“我去给你拿厚点的被子。”慕凌搂着云枫，轻微地往外挣脱了一下，却被云枫死死抱住，似乎用尽了他全身力气。
“不要……不要走。”云枫颤抖着说道，嗓音里充满了恐惧与难过，仿佛自己抱住的就是全世界，一旦放任慕凌转身离去，就再也抓不住他了。
慕凌皱了皱眉，停下了松手的动作，低声问：“你现在好点了吗？”
云枫点点头又摇摇头，把脸埋在慕凌怀里，久久地不发一言。
慕凌的手指触及云枫越来越冷的肌肤，神色越发严峻，低声道：“这样不行。那我去开个空调，会暖和点。”
“没用的。”云枫摇了摇头，把脸钻进慕凌怀里，闷闷地说，“我早说过了，抑制剂会让内脏发凉，血液也会发凉，会减缓它们运作的速度。你抱我一会儿，我会感觉好点的。”
慕凌忍不住反驳道：“你这不是心理安慰吗？”
云枫沉默着没吭声，忽然缓缓地说：“我忽然知道，以前我为什么想让自己失忆了。因为回忆太痛苦，是人难以承认的痛。所以……所以……”
“那你现在，还需要把自己搞失忆吗？”慕凌紧接着问。
“不用了。”云枫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伤感，“剥开记忆的茧，是个痛苦的过程。可我不能一直逃避，我要……学会面对。终究是要面对的。”
慕凌愣愣地听着，忽然起身倒了杯热水给云枫，拿着玻璃杯放进他手里，让他两手捧着，柔声道：“你握着，握着就会暖和点，让它慢慢地散发热气。”
云枫怜悯地看着慕凌殷勤的样子，忽然淡淡地问了一句：“你照顾我，是为了什么呢？可以让我知道吗？”
慕凌愣了一下，飞快地说道：“这有什么为什么？我爱你，所以我想让你好啊。”
云枫忍不住冷笑了一下，望着手里那玻璃杯里氤氲荡漾的水花，视线也跟着水波而氤氲晃荡。
良久，他平缓而又冷漠地说：“可我……杀了你好几次。”
慕凌陡然愣住了，云枫看也没看他，端起那杯水喝了一口，胃里因为长期没进食，陡然被热水刺激而瞬间灼痛，阵阵痉挛。
云枫一把将水杯丢到一旁，死死地按着胃部，连一声粗喘都来不及有，就佝偻着身子倒在了雪白的病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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