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坊的铁皮屋顶在盛夏午后泛着刺眼的光，秦枫蹲在菜园边缘，指尖捏着那枚饱满的向日葵种子。深褐色的种皮上布满细密纹路，像片微缩的龟裂土地。李默的影子突然投过来，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局促不安，秦枫抬头时正看见他攥着衣角的手背上，还沾着前夜写"种子护照"时蹭到的蓝黑墨水。
"知道向日葵为什么总朝着太阳吗？"秦枫把种子放在掌心，阳光穿透指缝在少年手背上投下细碎光斑。远处传来车床切割金属的尖啸，惊飞了屋檐下筑巢的麻雀，"不是因为喜欢光明，是它的花盘背面有怕光的生长素。"
一、锈蚀的指南针
秦枫第一次见到李默是在去年深秋。少年裹着件洗得发白的校服，站在工坊斑驳的铁门前，像株被狂风打折的芦苇。社工站的老师在电话里叹气，说这孩子父母离异后跟着奶奶过，上个月老人走了，现在寄养在远房亲戚家，"整天把自己锁在房间里，除了玩手机什么都不干"。
工坊的老车床在墙角发出沉重的喘息，铁屑在水泥地上积成薄薄一层锈色的雪。秦枫从工具箱里翻出副护目镜递给李默："试试这个。"少年迟疑地接过去，镜片反射出墙上泛黄的安全生产标语——"千锤百炼，铸就未来"。这八个字是秦枫刚毕业时刷的，如今红漆剥落得像干涸的血迹。
最初的三个月，李默像个没有指针的罗盘。他总是坐在角落的马扎上，指尖在手机屏幕上机械滑动，短视频的爆笑声与车间的金属撞击声格格不入。秦枫试过教他打磨榫卯结构，少年握着砂纸的手不住颤抖，木刺扎进指腹也毫无反应。直到那天暴雨突至，整个街区跳闸断电，手机屏幕骤然熄灭的瞬间，秦枫看见李默眼中闪过一丝恐慌，像迷路的幼兽。
"跟我来。"秦枫拉起他冲进雨幕。工坊后院的梧桐树下，两个身影蹲在积水的陶盆前。秦枫从口袋里掏出半包绿豆，撒进浑浊的雨水中："看，没有光也能发芽。"少年的睫毛上还挂着水珠，在闪电劈开夜空的刹那，秦枫发现他的瞳孔里映着跳动的豆绿色火焰。
二、屋顶的星图
工坊的屋顶菜园是秦枫的秘密基地。五年前他接手这个濒临倒闭的青少年技能培训中心时，这里还是堆满废弃零件的垃圾场。他带着第一批学员清理出二十平米空地，用旧油桶改造成花盆，从城郊菜农那里讨来菜种。如今每个晴朗的清晨，都能看见翠绿的藤蔓从生锈的桶壁探出头来，沿着铁丝网编织的星座图案攀爬。
"这是猎户座。"秦枫指着缠绕成腰带形状的豇豆藤蔓，李默正费力地把向日葵种子按进土里。三月的风还带着寒意，少年的鼻尖冻得通红，"那三颗亮星是参宿一、二、三，古代人叫它们福禄寿。"种子埋好的瞬间，李默突然问："秦老师，你见过真正的星空吗？"
秦枫想起十年前在西部支教的夜晚。那时他刚大学毕业，带着满腔热血钻进大山，却在第一个月就遭遇了滑铁卢——孩子们宁愿在山坡上放牛，也不愿走进漏风的教室。直到有天夜里，他带着几个学生躺在操场看银河，藏族男孩扎西指着天鹅座说："老师，星星掉下来会变成种子吗？"
此刻李默的手指正轻轻拂过向日葵幼苗的嫩芽，绒毛状的叶片在风中微微颤抖。秦枫从工具袋里掏出本泛黄的植物图鉴，扉页上是扎西稚嫩的笔迹："给秦老师，种下星星就能长出希望。"那年夏天，他们在教室后面的空地上种满格桑花，如今这些生命力顽强的种子，正在工坊的屋顶绽放出紫色的星云。
李默的"种子护照"开始变得厚重。他在牛皮纸封面上画满奇怪的符号，每长出一片新叶就用铅笔描下轮廓。秦枫注意到少年的手机渐渐失去了魔力，有时整天都躺在工具箱的角落里，屏幕上落着薄薄一层铁屑。有次秦枫深夜巡查，发现屋顶的灯光还亮着，李默正举着放大镜观察露珠在叶尖滚动，月光在他专注的侧脸上镀上银边。
三、会跳舞的生长素
在向日葵长出第七片真叶的那一天，李默带来了一个令人惊讶的发现。他用硬纸板为幼苗制作了一个遮光罩，只在侧面留下了一道细细的缝隙。然后，他兴奋地对秦老师说：“秦老师，你看它在跳舞！”
接下来的三天里，李默认真地观察并记录着向日葵的变化。他发现，花盘每天凌晨三点开始缓慢地转动，仿佛在黑暗中寻找着什么。而到了正午时分，它会准时地朝向南方，似乎在迎接最强烈的阳光。当黄昏来临，向日葵又会悄然地回归到东方，好像在为夜晚的休息做准备。
少年的笔记本上画满了密密麻麻的曲线图，这些曲线记录了向日葵花盘在不同时间的朝向。铅笔线条在纸页的边缘微微卷曲，看起来就像是向日葵茎秆的螺旋生长纹。
秦枫从图书馆借来一本《植物生理学》，将它摊开在那张生锈的铁皮桌上。他指着书中的一段文字解释道：“这叫做向光性运动。植物体内的生长素会在光照的影响下，躲到背光的一侧。这样一来，背光一侧的细胞就会生长得更快，从而导致植物向光弯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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