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哄堂大笑中，悲伤的旋律如同小溪一样流淌进来。
恍惚间，仿佛这笑声也是歌曲背景音里的一部分。
小丑想表达悲伤，别人却以为他在逗乐大家。
这误解，本身就充满了讽刺意味。
程玉泉已经架好了麦克风，抱紧了吉他。
满是老茧和伤痕的手指，已经粗糙得不需要吉他拨片，就能直接弹奏琴弦。
小丑面具背后，无人知他未开口，泪先流。
“当你走进这欢乐场，
背上所有的梦与想。”
“各色的脸上各色的妆
没人记得你的模样……”
开唱之后，变声器关闭，呈现出的是歌手真实的声音。
笑声渐悄，人们似乎被那醇厚低沉的嗓音惊了一下。
这和观众们以为的搞笑风格不一样，不符合预期。
许多人笑容凝固在脸上，手还保持着拍掌的姿势，不知道还要不要笑。
看了看周围人的反应，似乎大家都不笑了，便悻悻放下手。
“三巡酒过你在角落，
固执的唱着苦涩的歌。”
“听它在喧嚣里被淹没，
你拿起酒杯对自己说……”
歌曲的前半段就像一个装满了苦酒的大缸，缸身上有条裂缝，裂口处有酒液一点一点渗出。
人们只看见表面流泻出来的一点水光，以为一切还只是小打小闹，小痛小伤。
仿佛贴个创可贴就能治愈。
殊不知，下一刻，下一句歌词里汹涌的情绪突然爆发，直接将整个酒缸冲破。
满腔压抑的苦涩倾泻而出，让所有人手足无措。
“一杯敬朝阳，一杯敬月光，
唤醒我的向往，温柔了寒窗。”
“于是可以不回头地逆风飞翔，
不怕心头有雨，眼底有霜……”
“一杯敬故乡，一杯敬远方，
守着我的善良，催着我成长。”
“所以南北的路，从此不再漫长，
灵魂不再无处安放……”
直到副歌唱完，人们的耳边仿佛还能听见碎片爆裂的脆响。
歌曲明明没有太过激昂的歇斯底里的表达，可人们好像被猝不及防灌了一口苦酒。
从嘴巴，到喉底，到心间，全都苦了个遍。
听众们再也不敢小觑这首歌，他们不自觉调整了坐姿，坐直了，身体往前倾，双拳握紧。
他们以为，台上的小丑会乘胜追击。
接下来会有更劲、更激昂的旋律，把已经掀起波澜的情绪顶上去，顶到巅峰。
然而，传入他们耳中的，却是一段口哨的旋律。
所有人都露出了惊愕的表情，免不了升起一种空落落的感觉。
他们以为自己马上能得到酣畅淋漓的发泄，他们想要怒吼，咆哮。
就像所有英雄电影里那样，第一幕的压抑过后，马上要开启逆袭，走上人生巅峰。
可是，台上的小丑，却没有按照标准的模板来创作。
他只是用一段轻快又略带感伤的口哨，轻描淡写地揭了过去。
好像在这口哨声里，他已经与苦难和解。
他仿佛在醉后躺在草地，左手边是过去，右手边是未来。
他不沉溺于过去，也不畏惧于未来，只是抬头望着天，让清风徐徐吹散他的酒意。
等到酒醒，起身拍拍一身的尘灰，头也不回地向右走，再也没有回头看过去一眼。
我或许仍然无法战胜苦难，但是我不再怕你了。
过去的苦楚酿成酒，把酒饮入喉，不醉也壮胆。
于是，人们空落落的内心，又好像被另一股更加平和的力量缓缓充盈。
这股力量不是发泄后就会立即烟消云散的，而是更加凝实，更有分量感的。
你有你的刀枪剑戟，我有我的铜墙铁壁。
一颗心就这么沉了下来，灵魂终于有处容身。
直到这时，人们才终于意识到，原来歌名不是《小丑》，是《消愁》。
这愁，确实消了。
虽然听得泪流满面，但是感觉积压在心头的一股郁闷，悄然无踪。
歌曲缓缓进入下一段，曲是重复的，词也没什么变化，但充沛的情感本身就是一股力量。
第二段，台上的小丑注入了更多的感情。
没有炫技的高音，只有情到深处时乱了的气息，偶然泄出的哽噎。
他似乎用歌声把自己一层层剖开，坦荡荡地让人看他心中的累累伤口。
真的是听得人肝颤，感觉心都要被他挖出来了。
“一杯敬明天，一杯敬过往，
支撑我的身体，厚重了肩膀。”
“虽然从不相信，所谓山高水长，
人生苦短，何必念念不忘？”
“一杯敬自由，一杯敬死亡，
宽恕我的平凡，驱散了迷惘。”
“好吧天亮之后，总是潦草离场，
清醒的人最荒唐……”
“清醒的人最荒唐……”
等到最后一句唱出，曲调渐渐变悄，不知道多少人，长长地、重重地呼出一口咸咸的热气。
气息里，满是没来及进入泪腺的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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