席面的气氛突然沉重了下来，姜芜想说点什么，但是又不知道说点什么。
春桃看出了她的窘迫，开口寒暄道。
“等陈将军与苏军师走时，知会我们一声，我还收拾了些用不上的小东西，给二位在天寒地冻的北疆做个伴。”
陈清明与苏长风点了点头，与春桃道了谢。
一阵寒风呼呼的吹过，姜芜裹紧了身上的斗篷，又给放在桌子四角的炉子添了些上好的炭，霎时一股热气扑面而来，驱散了周边的寒风。
有些许火星在黑夜里散发着微弱的光，偶尔噼啪一声响，像极了闷头不作声之人心头泛起的点点涟漪。
苏长风瞧着陈清明的侧脸，其实就连他自己也有些迷茫，不知道自己的这个选择是不是正确的。
但这时，不知从哪里传来噗通一声，像是骨头磕在地面上的声音。
随后有清脆的小女孩啼哭声从墙外传来，姜芜听到有卖货郎将竹篮和扁担放在地上的声音。
“哎呦我的乖囡囡，是不是摔倒了，让爹看看。”
几声急促的脚步声，那卖货郎似乎是抱起了小女孩，一摇一晃的哄着。
“摔到哪里了，不痛不痛，爹给你吹吹，痛痛飞走啦~”
小女孩的啼哭声和男人爽朗的笑声逐渐远去，陈清明转头，发现苏长风正出神的盯着面前的围墙，不知在想什么。
他用手肘撞了撞苏长风的胳膊，小声的询问道。
“咱俩等那石碑刻好了再走吧。”
苏长风点点头，只当陈清明是怕萧茕找的那些工匠粗心，到最后万一落刻了谁的名字就不好了，不假思索地便应了他刻好石碑再走的要求。
一提到石碑，姜芜也来了兴致，春桃扯了扯姜芜的袖子，轻声问道。
“也能让我去看看吗？”
“我帮你问问萧大人，看看他有没有办法。”
春桃点点头，搂着姜芜的胳膊，抬头看着漆黑夜幕中的一颗星星。
真好看啊，这能吞噬掉五湖四海的巨大夜幕，夜幕表面上点缀着的几颗星星，这夜幕，明明与她在北疆看到的是同一片，星星恐怕也是同一颗，但长安的星星，看起来总比那里少了几分萧条的宿命感。
就像少时背井离乡的她一样。
“你什么时候去找你妹妹？”
姜芜侧头，低声在她耳边问道，呼出的气软软的挠在春桃的耳朵上，春桃闭着眼睛，有些委屈的说道。
“再等等吧，等封赏结束后，我再瞧瞧世人的态度，我少时背井离乡，如今还能活着回来，多多少少身上会被赋予些不好的名声，我怕我妹妹因着这份传言也被人看低一等。”
姜芜嗤笑了一声，她明白春桃的意思。
这个世道，世人对女子总归是苛刻的。
“好，你若是想好了的话，随时来找我便可。”
姜芜卡在嗓子眼里的心终于落了地，她先前在路上偷着算了算，发现春桃妹妹的生辰八字是横死之相，但那时她十分疲惫，精力也无法集中，算出来的结果截然不同也是有可能的。
她得了春桃确定的回答，便准备休息几天，寻个好时候，再细细的帮春桃算一算她妹妹的下落。
“过几日，我想去官府，把我的名字改回来了。”
春桃闭着眼睛，靠在姜芜的肩膀上。
“好。”
姜芜应和道，用手扶了一把她摇摇晃晃的头。
“阿芜，我原本的名字叫...柳逢春。”
柳逢春三个字，时隔十几年后，第一次又从嘴里一个一个字的蹦出。
逢春吗...姜芜呢喃着，用手捧着她的脸，轻声说道。
“以后，便再也没有北疆的冬天了，剩下的日子里，都是属于你的春天。”
柳逢春点点头，直起身子，她似乎喝醉了，用那只长满了冻疮和裂口的手举起酒杯，大声喊道。
“都是春天！”
苏长风与陈清明用自己的酒杯轻轻碰了碰她的，酒杯碰在一起，都是劫后余生的欣喜。
“都是春天。”
月亮高高挂起的时候，四个人晕晕乎乎的散了，姜芜靠在如意铺的木门上跟陈清明与苏长风挥手道别。
一直到陈清明与苏长风的身影消失在拐角，姜芜才扶着木门，笨重的往回走。
柳逢春与小黄早已歇下了，姜芜把手泡进热水里，准备暖和一下再上床歇息。
却不想，刚一掀开后院的帘子，便看到穿着官服的萧茕站在院里，有几片冬日的枯叶落在他身后的斗篷上。
姜芜愣了愣，随后拍了拍自己的脸，自言自语道。
“真是喝多了，都出幻觉了。”
萧茕眼睁睁的看着姜芜摇摇晃晃的从自己身边走过，他转身，伸手抱住姜芜。
“小没良心的，我可是装醉回来的，还对我那么冷淡。”
姜芜只感觉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她身体僵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我没吃饱，陪我吃两口？”
姜芜这才注意到萧茕在椅子上放了个食盒，不过桌子上早已是吃剩的一片狼藉，她抬头，吸了几口冷风，这才感觉清醒了些，随后她指了指屋顶。
“上去吃？”
“好。”
姜芜搂着萧茕的脖子，萧茕一只手搭在她的膝弯，另一只手提着食盒，不过是眨眼的功夫，便将姜芜带上了屋顶。
宫里出的菜色着实不错，从摆盘到做法，细致程度都不是民间厨子可以比的，姜芜即便是吃饱了，却依然忍不住夹了几口品尝。
“你回去没被那些人刁难吧。”
姜芜瞧着他的眼睛，认真的问道。
“没有啊，我这次回去的身份便不一样了，他们再想刁难我也要掂量几分。”
“那石刻的事情...”
“说好了，明日就发布皇榜招募百位工匠，三天后开工。”
萧茕摸了摸腰间，拽下一块令牌。
“这个事情交给陈清明负责了，圣旨已经拟写好了，明日就能宣，陈清明不在的时候，你拿这个令牌以我的身份进去也是一样的。”
姜芜拿着令牌眨了眨眼睛，萧茕明白了她的意思。
“你可以把春桃带进去，陈归安若是想去的话，可以通过招募进去，用不上这块令牌。”
“柳逢春。”
姜芜接话道。
“她叫柳逢春。”
萧茕低头挑出菜里的一块肉，点点头。
“逢春，是个好名字，等封赏大典过后，她的后半生也就都是坦荡的顺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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