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下午，空气里浮动着初夏特有的、微醺的暖意。梁承泽提着一个小纸袋——里面是韩大姐给的老面肥和他自己最近几次做得还算成功的馒头样品——走向陈浩家。路上，他仍在回味着过去一周关于“边界”的试探与社区网络的回应，那些微小的成功与持续的困惑交织在一起，像一团尚未完全揉透的面，需要更多的“醒发”与“交流”。
陈浩家厨房里，气氛已经预热好了。韩大姐早早到了，系着一条印有牡丹花的旧围裙，正从自己带来的布口袋里往外掏东西：一小盆发得极好的老面，一小包碱面，几根翠绿的小葱，还有一小碗熬好的、散发着诱人焦香的葱油。
“小梁来啦！”陈浩开门，身上也是一股面粉味，看来已经提前开始“热身”了，“就等你了，韩大姐今天要传授‘葱油花卷’的秘技！”
“韩大姐，陈哥。”梁承泽打招呼，把纸袋放在料理台上，“这是我用您给的老面肥做的，还有我自己瞎琢磨的。”
韩大姐拿起一个他做的馒头，掰开看了看组织，闻了闻：“嗯，发得还行，碱味儿正。就是揉面还欠点功夫，不够光滑。多练练手感就好了。”她的评价直接而中肯，是老师傅看学徒的眼光。
厨房不大，三个人转悠略显拥挤，但正是这种拥挤，加上面粉的粉尘、酵母的微酸、葱油的焦香，营造出一种格外真实的、属于手艺传承的现场感。韩大姐是今天的主讲，陈浩和梁承泽则是学生兼助手。
“今天做花卷，比馒头多点步骤，但原理相通。”韩大姐一边和面一边说，“发面还是老规矩，水温和，面絮状，揉到三光。花卷的层次和味道，关键在‘擀’、‘抹’、‘卷’、‘切’、‘拧’这几下。”她说得简洁，手上的动作却精准流畅。
梁承泽和陈浩一边看，一边跟着做。韩大姐擀开的面皮，薄厚均匀，方方正正。抹上葱油、撒上细盐和葱花，动作利落，油和葱花分布得恰到好处。
“抹油要匀，但不能多，多了漏油，少了没味。葱花要细，盐要撒开。”韩大姐强调。
接着是卷成长条，切剂子，用筷子在中间压一道痕，然后捏住两端，轻轻拉长，像扭麻花一样拧一下，再对折收口。韩大姐做出来的花卷胚子，大小一致，形态饱满，拧出的花纹清晰漂亮。
轮到梁承泽和陈浩上手，状况百出。梁承泽抹油不均匀，有的地方厚，有的地方薄。陈浩拧花卷时用力过猛，差点把面扯断。韩大姐不厌其烦，一遍遍示范、纠正：“小梁，手腕放松，油刷走匀。”“浩浩（她这么叫陈浩），拧的时候是巧劲，不是蛮力，感觉面筋的韧性。”
在反复的失败和纠正中，梁承泽渐渐忘记了一开始的“边界困惑”，全神贯注于手中的面团。他感受着面皮在擀面杖下的延展，指尖触碰葱油的滑腻，鼻子捕捉着葱油盐混合的咸香，眼睛观察着韩大姐每一个细微的动作角度和力度。这是一种沉浸式的学习，调动了全身的感官，也占满了所有的思绪。手机被遗忘在客厅的沙发上，没有消息提醒能打断这种需要高度集中和身体协调的劳作。
等待花卷二次发酵的间隙，三人转移到狭小的客厅，喝着陈浩泡的茶。话题自然而然地从面点技巧，滑向了各自近期的“生活实验”。
“韩大姐，您这手发面绝活，真是童子功。”陈浩感叹。
“什么童子功，就是以前在食堂干活，逼出来的。一天几百个馒头花卷，做不好师傅骂，职工也有意见。手上就得有准头，眼里得有活儿。”韩大姐摆摆手，“现在清闲了，反倒乐意琢磨这些，教教你们年轻人，也觉得有意思。比一个人在家看电视强。”
梁承泽忍不住问：“韩大姐，您觉得，像我们这样从头学这些‘生活技能’，是不是挺傻的？有那功夫，点个外卖，省事多了。”
韩大姐看了他一眼，笑了笑：“傻？我看不傻。外卖是省事，可省下的事，你去干嘛了？刷手机？打游戏？还是加班？”她顿了顿，语气变得认真了些，“人这双手，这脑子，生来就是干活的，就是琢磨事儿的。老不干具体的活儿，不琢磨眼前这点事，手就笨了，心就空了。我瞅着你们年轻人，好多就是心空，慌得很。学点实实在在的东西，把一顿饭、一个馒头做出来，心里就踏实一块。这跟挣多少钱、看多少热闹，不是一回事。”
她的话朴素得像她揉出的面团，却重重地落在梁承泽心里。“心空”——这个词精准地概括了他过去几年那种被信息流喂养却又无比空洞的状态。而“踏实一块”，则描述了他如今在厨房里，尽管笨拙却感受清晰的每一次进步。
陈浩接话道：“韩大姐说到点子上了。我以前也觉得这些事琐碎，没意义。后来发现，恰恰是这些琐碎的、需要动手的、能看到直接结果的事儿，能把我从那些虚无缥缈的工作压力和网络焦虑里拽出来。做个馒头，从面粉到出锅，因果链条特别短，反馈特别直接。失败了知道哪儿不对（面没发好/碱大了），成功了就是实实在在的成就感。这比在公司做一个复杂项目，最后功劳归谁都不知道，要治愈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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