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一旦被赋予了稳定的韵律,便仿佛自带了一种向前滚动的惯性。梁承泽逐渐习惯了这种由“船长”锚定的新节奏,社区聚会带来的热度慢慢沉淀为一种更日常的温暖底色。他与林薇偶尔还会在微信上交流一下猫咪的近况,得知“雪球”在遵循了更规律、低压力的环境调整后,状态确实有了一些改善,这让他感到由衷的欣慰。
然而,就在他以为日子会就这样波澜不惊地流淌下去时,“船长”身上一个被忽略已久的细节,像深水炸弹般,猝不及防地在他平静的心湖中掀起了巨浪。
那是一个慵懒的周末午后,阳光透过纱窗,在地板上投下清晰的光格。“船长”正仰面朝天地睡在光斑里,四肢舒展,肚皮随着呼吸轻轻起伏,睡得毫无防备。梁承泽坐在旁边地毯上看书,目光偶尔从书页上抬起,落在它身上,内心充满了柔软的宁静。
当他的视线无意间扫过“船长”舒展的脖颈时,忽然定格了。
在它深色、浓密的颈毛深处,靠近下颌的地方,似乎有一小截极其不起眼的、颜色略浅于周围毛发的……细绳?
以前“船长”总是保持着警惕的姿势,脖颈很少如此毫无保留地暴露,加上毛发的遮掩,梁承泽竟然从未注意到过。此刻,在明亮的光线下,借着它仰躺的姿势,这一小截异物才清晰地显露出来。
他的心猛地一跳,一个几乎被他遗忘的猜测瞬间浮上心头——项圈?
他放下书,屏住呼吸,极其缓慢地、小心翼翼地凑近,生怕惊醒它。他的手指颤抖着,轻轻拨开“船长”脖颈处厚实的皮毛。
果然!
那不是绳子,而是一段已经严重磨损、几乎要断裂的尼龙项圈!项圈是深蓝色的,因为长时间的佩戴和磨损,颜色已经变得灰暗,边缘起毛,搭扣处也锈迹斑斑,紧紧地、甚至可以说是嵌在了它的皮毛里,与皮肤接触的地方,能看到一圈因为长期摩擦而略显光秃和发红的皮肤。
梁承泽的呼吸骤然停滞,一股混杂着震惊、心疼和巨大疑问的情绪瞬间攫住了他!
这项圈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船长”并非生来就是流浪猫!
它曾经有过家!有过主人!
这个认知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梁承泽的心上。他一直以为“船长”是那只在都市荒野中挣扎求生的、纯粹的流浪者,它的独眼是残酷生存竞争的证明。他所有的怜爱、所有的拯救感,都建立在它是一个“无主之物”、一个被他“收养”的认知基础上。
可现在,这项圈无声地诉说着一段截然不同的过往。
它曾经属于某个家庭,被某个人亲手戴上这项圈。那么,它为什么会流落街头?是意外走失,还是……被遗弃?它那只失去的眼睛,是在流浪中受伤的,还是与它曾经的家庭有关?
无数个问题像沸腾的气泡,在他脑海中翻滚。
“船长”似乎被他的靠近和停滞的呼吸惊扰,动了动耳朵,迷迷糊糊地睁开那只独眼。当它看到梁承泽近在咫尺的脸,以及他脸上那种从未有过的、复杂而震惊的表情时,它愣了一下,随即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猛地一个翻身,从仰躺变成了蹲坐,下意识地扭过头,试图用毛发重新掩盖住脖颈上的项圈。它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极快的、类似羞赧或者说……是不愿被触及的伤痛?
它记得!它知道自己脖子上有这个!它甚至可能一直在刻意隐藏!
梁承泽的心像是被那只锈蚀的项圈紧紧勒住,一阵窒息般的疼痛。他伸出手,想要再次触碰,想要看得更清楚,但“船长”却警惕地向后缩了缩,喉咙里发出了一声极其低沉、带着警告意味的呜噜声。
这不是针对他的敌意,更像是一种对过往伤疤被触碰的本能防御。
梁承泽的手僵在了半空。
他看着“船长”,看着它那仅存的、此刻充满了戒备和复杂情绪的独眼,忽然间,许多之前被忽略的细节,如同散落的拼图碎片,在这一刻纷纷聚拢,拼凑出新的图景——
“船长”刚来时,虽然警惕,但对人类居住的环境(如何使用猫砂盆、对家具的认知)似乎并没有表现出完全的陌生。
它对他建立信任的过程,虽然艰难,但并非从零开始,更像是在破碎的信任废墟上进行的艰难重建。
它偶尔会对某些特定的声音(比如某种频率的门铃,或者某种节奏的脚步声)表现出超乎寻常的关注,甚至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然后又在确认不是它所等待的后,迅速恢复冷漠。
这一切,是否都指向了那段被项圈尘封的过往?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船长”的拯救者和唯一的家人。可现在,这项圈像一个沉默的证人,提醒着他,“船长”的生命轨迹里,他可能并非起点,也或许……并非终点。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慌,夹杂着些许被冒犯的失落感,悄然滋生。他付出了全部的心力,才赢得了它的信任,构建了这个家。可这项圈的存在,仿佛在嘲笑他的“所有权”,暗示着这一切可能建立在另一个未知的、或许依然存在的联系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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