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沿海小镇盐沫镇,风是永恒的居民。它呼啸着穿过狭窄的街道,卷起咸湿的空气和鱼腥味,拍打着每一扇吱呀作响的窗框。对于少年塞缪尔·霍桑而言,风不是背景音,而是语言,是一种粗粝而充满诱惑的呼唤。他瘦削、沉默,有一双与年龄不符的、总是望向远方的灰蓝色眼睛。镇上的人都觉得他有些古怪,不像其他孩子那样追逐渔船或摆弄渔网,而是痴迷于制作风筝,一种在渔民看来毫无用处、甚至带着不祥意味的玩意儿——风筝线,像极了束缚灵魂的丝线,放得太高太远,总会招来不好的东西。
塞缪尔的父母早逝,他跟经营破旧杂货铺的脾气暴躁的舅舅生活。阁楼是他的避难所,也是他的工坊。那里堆满了他收集的各种材料:旧报纸、褪色的布料、从废弃渔船帆上拆下的坚韧帆布,还有各种粗细的麻线和尼龙线。他的风筝不拘一格,有的像狰狞的海怪,有的像笨拙的海鸟,但每一只都蕴含着他对挣脱重力、触摸云层的渴望。
他最得意的作品,是一只巨大的、用暗灰色油布和坚韧藤条骨架制成的“信天翁”。它不像普通风筝那样轻盈花哨,反而透着一股笨重而原始的力量感。制作它的那个春天,盐沫镇迎来了异常频繁的雷暴天气。乌云像肮脏的棉絮堆积在天边,雷声如同巨兽在深海咆哮。镇民们早早收船闭户,空气中弥漫着臭氧和山雨欲来的紧张。
就在这样一个闷热得令人窒息的午后,塞缪尔抱着他的“信天翁”,偷偷溜到了镇子后方临海的黑色悬崖上。狂风呼啸,几乎要将他掀倒。他逆着风,奋力将风筝抛向空中。灰色的巨鸟挣扎着,几次险些坠地,但最终抓住了强劲的气流,猛地蹿升,像一颗挣脱了引力的心脏,直扑那翻滚的乌云而去。
风筝线在他手中嗡嗡作响,传递着高空狂野的力量。塞缪尔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兴奋,仿佛自己的灵魂也随着那条细线被拽上了天空。然而,就在“信天翁”闯入低垂的云层边缘时,第一道闪电撕裂了昏暗的天幕,紧接着,炸雷响起。
几乎在同一瞬间,塞缪尔感到左肩胛骨下方传来一阵尖锐的、撕裂般的剧痛。那不是外力打击的痛,而是仿佛从他身体内部,从肌肉和骨骼的连接处被硬生生撕开一道口子。他惨叫一声,差点松开了风筝线。他惊恐地检查自己的后背,衣服完好无损,皮肤也没有任何伤痕。但那股幻痛如此清晰,火辣辣地持续着。
他下意识地抬头望向天空中的风筝。就在刚才雷光闪烁的刹那,他似乎看到“信天翁”的左侧翅膀,在狂暴的气流中发生了一次剧烈的、不自然的扭曲。一个荒诞的念头击中了他:这疼痛,是风筝感受到的?气流在撕裂风筝的骨架和蒙皮,而这份痛苦,通过那根绷紧的尼龙线,同步传递到了他的身上?
没等他细想,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又一道闪电在不远处的海面炸开,震耳欲聋。这一次,他清楚地感觉到,手中紧握的风筝线传来一阵强烈的、刺麻的震动,像被低强度的电流击中。这股电流顺着他的手臂迅速蔓延,与他肩胛骨下的幻痛奇妙地“汇合”了。电流仿佛给那虚幻的疼痛注入了真实的能量,让它变得更加尖锐、深刻,甚至带上了一种奇异的……存在感。仿佛那不再仅仅是幻觉,而是某种真实的连接被建立了起来。
恐惧让他想要立刻收线。但当他试图转动线轴时,却发现手臂沉重无比,一种更强于恐惧的、近乎本能的抗拒感阻止了他。风筝在雷云下剧烈颠簸,每一次翻滚、每一次被气流冲击,都化作不同部位的幻痛在他身上同步上演——肋部像是被重击,腿部肌肉如同被撕裂,脖颈被无形的力量扼住。而每一次闪电亮起,风筝线传来的微量电流就如同一剂强化针,将这些幻痛烙印在他的神经系统上。
这不再是放风筝,这是一场怪异的、痛苦的通感仪式。他在悬崖上颤抖、呻吟,汗水浸透了衣服,与雨水混在一起。他成了风筝在地面的锚点,也成了它承受天空暴力的感官延伸。他试图松开手,但手指像被焊在了线轴上。他的意识在剧痛和一种诡异的兴奋中模糊,仿佛自己的边界正在消融,与那只在雷暴中挣扎的灰色巨鸟融为一体。
不知过了多久,雷暴渐渐远去。雨势变小,风也不再那么狂暴。“信天翁”依然在高空盘旋,但动作平稳了许多。塞缪尔身上的幻痛和电流感也如潮水般退去,只留下一种深彻骨髓的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经过淬炼的空虚感。他将风筝收回,发现“信天翁”的藤条骨架确实有多处扭曲,灰色油布上也出现了几道裂口,位置恰好与他之前感受到的几处主要幻痛点对应。
他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阁楼,内心充满了困惑和一种隐秘的战栗。那次经历之后,塞缪尔发现自己对寻常的晴空和微风失去了兴趣。只有在乌云密布、电闪雷鸣的日子里,他才会感到一种莫名的躁动和渴望。他开始有计划地等待雷雨天气,一次次带着“信天翁”前往悬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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