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次,痛苦的同步都会准时上演。气流对风筝的每一次拉扯、挤压,都化为他身体相应部位的幻痛。而闪电通过风筝线导入的微量电流,则不断强化着这种诡异的连接。渐渐地,他发现这种痛苦并非全无“益处”。在雷暴的极致体验之后,他的感官会变得异常敏锐,对风和气流的变化有了近乎预言般的直觉。他甚至能“感受”到风筝在高空“看到”的景象——远处海面的波浪形状,云层中隐藏的湍流。这种超越常人的感知力,让他感到一种危险的着迷。他开始依赖这种痛苦带来的、痛苦之后的奇异清明。
他偷偷修复并加固了“信天翁”,用的是更坚韧的材料,甚至异想天开地在骨架上缠绕了一些从废弃电器里拆出的细铜丝,仿佛在期待更强的“连接”。镇上的人偶尔在雷雨天看到悬崖上那个与风暴对峙的瘦削身影,都认为霍桑家的小子彻底疯了。只有杂货店隔壁的老木匠伊莱亚斯,有一次看着塞缪尔收回风筝时那双异常明亮、却带着非人空洞的眼睛,喃喃地说:“那孩子……他在把灵魂拴在风筝上,交给闪电保管。”
塞缪尔对此嗤之以鼻。他觉得自己不是在失去灵魂,而是在拓展生命的维度。他记录每一次“飞行”的体验,绘制出痛苦传递的图谱,甚至开始尝试控制——通过轻微调整身体的姿势或绷紧某块肌肉,来影响风筝在空中的姿态。这种反向的控制极其艰难,且会带来加倍的痛苦,但每一次微小的成功,都让他获得巨大的、扭曲的成就感。他与风筝之间的共生关系越来越深,也越来越危险。
转折点发生在夏末一场罕见的超强雷暴。气象预报发出了警告,全镇如临大敌。塞缪尔却兴奋得浑身颤抖。这是他等待已久的“终极测试”。
悬崖上,风大得几乎无法站立。乌云低得仿佛要压到海面,闪电如同疯狂的银色树根,瞬间照亮天地,又瞬间被更深的黑暗吞噬。雷声不再是轰鸣,而是连续不断的、撕裂耳膜的爆炸。“信天翁”像一片狂怒的叶子,被抛上跌下,塞缪尔的身体也随之变成了痛苦的共鸣箱。幻痛从未如此剧烈和全面,仿佛每一寸肌肉、每一根骨骼都在被撕扯、碾压。电流的刺痛也变得更加频繁和强烈,他的手臂肌肉不受控制地痉挛,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在一次前所未有的闪电链照亮世界时,塞缪尔看到“信天翁”的骨架在强光中勾勒出清晰的、仿佛在燃烧的轮廓。紧接着,一股远超以往的、几乎让他心脏停跳的强大电流顺着风筝线猛冲下来!与此同时,他感到胸口正中传来一阵难以形容的、被贯穿般的剧痛,仿佛真的被雷电击中。
他眼前一黑,向后栽倒,风筝线脱手飞出。在意识模糊的最后一刻,他仿佛透过风筝的“眼睛”,看到了一个令人窒息的景象:一片令人眩晕的、翻滚的雷暴云内部,无数电蛇游走,而他的“信天翁”,正悬浮在那片毁灭性能量的中心,贪婪地吸收着闪电的光芒……
塞缪尔在悬崖顶被暴雨浇醒时,雷暴已经过去。他浑身湿透,冰冷刺骨,胸口残留着隐隐的闷痛。风筝线早已不知被刮到哪里去了,“信天翁”也消失无踪。他挣扎着回到镇上,生了一场大病,高烧不退,胡话连篇,嘴里反复念叨着“闪电……里面……眼睛……”
病愈之后,塞缪尔似乎恢复了“正常”。他不再制作风筝,甚至避免谈论与风有关的话题。他变得比以前更加沉默,在舅舅的杂货铺里机械地干活。然而,只有他自己知道,某些东西永远地改变了。每逢阴雨天,尤其是空气中有雷电气息时,他身体的不同部位,还是会隐约泛起熟悉的幻痛,特别是胸口的位置,仿佛那只消失的“信天翁”留下的烙印。更诡异的是,他发现自己对天气,尤其是雷暴的预感,变得异常精准,甚至能模糊地“感觉”到远方气流的方向和强度。
镇上的人都说,霍桑家的小子那次在悬崖上被雷劈坏了脑子,总算安分了。但老木匠伊莱亚斯有一次看到塞缪尔望着远天堆积的乌云,那双灰蓝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非人的、混合着恐惧与渴望的亮光时,老人默默地划了个十字,低语道:“不,闪电没带走他……是那只风筝,把一点闪电的味道,留在了他身体里。他再也不是以前那个孩子了。”
塞缪尔·霍桑的秘密随着“信天翁”的消失而被埋藏。但盐沫镇的雷暴季节年复一年。偶尔,在最猛烈的闪电划破夜空的刹那,有人似乎会看到,在极高的、乌云翻涌的深处,有一个模糊的、巨大的、如同灰色信天翁般的影子,在雷光中一闪而过。而躺在阁楼床上的塞缪尔,则会在这时猛然惊醒,捂住胸口,感受着那遥远而熟悉的、来自云层之上的细微悸动,以及随之而来的一阵深入骨髓的、甜蜜而痛苦的战栗。共生并未结束,只是变成了另一种形式,一种跨越空间的、无声的、被闪电烙刻的连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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