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阳登高归来,林微微的心境悄然发生了变化。谢无岐在山间那不经意的牵手、细微的体贴,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漾开圈圈涟漪。她不再像初入府时那般时时紧绷,谨小慎微,眉宇间添了几分属于这个年纪的少女应有的轻快,处理起事务来也更显从容自信。
甘薯的丰收带来了实实在在的底气。皇庄的留种、储藏工作有条不紊,周边州县闻风而动,试探着想要引种的信函和拜访也开始出现。林微微在谢无岐的默许下,谨慎地挑选了几处风土适宜、口碑不错的皇庄或官田,由常信带着精心挑选的种薯和详细栽种要略前去接洽,开始了小范围的试点推广。她知道,此事急不得,稳扎稳打方能长久。
这日晚膳后,林微微正在灯下翻阅几处试点庄田送来的土壤气候记录,思忖着如何根据当地情况调整种植建议,谢无岐踱了进来。他近日似乎不那么忙碌,来墨韵斋用晚膳成了常事。
“还在看这些?”他走到书案旁,目光扫过摊开的卷宗。
“各处风土不同,妾身想着,或许能在栽种要略里添些因地制宜的提示。”林微微起身,替他斟了杯热茶。
谢无岐接过茶盏,指尖不经意碰到她的,两人皆是一顿。他神色如常地坐下,吹了吹浮沫:“你倒是心细。不过,底下人办事,过于琐碎,反易生怠惰。把握大节即可。”
“王爷教训的是。”林微微从善如流,“只是初次推广,妾身总想更稳妥些。”
谢无岐未再反驳,慢条斯理地品着茶。烛光下,他冷硬的轮廓显得柔和了几分。室内一时静谧,只闻灯花偶尔噼啪轻响。
“过几日,是万寿圣节。”谢无岐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
林微微一怔。万寿圣节,当今天子的寿辰。这可是举国同庆的大事,宫中必有一番盛大庆典。她这个摄政王妃,定然是要盛装出席的。只是……想起小皇帝那怯懦的模样和太后精明的目光,还有虎视眈眈的安郡王等人,她心头便是一紧。那等场合,必是各方势力角逐、暗潮汹涌之地。
“妾身明白,定当谨言慎行,不负王爷所望。”她肃然道。
谢无岐抬眸看她,烛光在他深邃的眼中跳跃:“不必过于紧张。届时,你随本王一同入宫贺寿便是。”他顿了顿,语气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力量,“有本王在,无人敢为难你。”
这话语中的回护之意,让林微微心中微暖,又有些酸涩。她深知,在那等场合,他自身亦是众矢之的,却仍出言安抚她。
“王爷……”她轻唤一声,却不知该说什么。
谢无岐放下茶盏,身体微微后靠,目光落在窗外沉沉的夜色上,似是无意般提起:“今日收到边关八百里加急,北狄今岁草场不丰,小股骑兵时有扰边,边军已加强戒备。”
林微微心下一凛。北狄扰边?这可是军国大事!他为何要与她说这个?是试探?还是……分享?
她谨慎回道:“边关将士辛苦。王爷运筹帷幄,定能保境安民。”
谢无岐轻笑一声,那笑声带着几分冷峭:“运筹帷幄?朝中那些人,只怕正盼着边关生乱,好看本王的笑话。”他转回头,目光锐利地看向林微微,“若边事吃紧,国库粮饷便是首要。你那种的甘薯,若真能在北地推广,于军需民生,倒是大功一件。”
林微微瞬间明白了他的深意!他不仅在考虑眼前的边患,更在布局长远的粮草战略!而她的甘薯,竟被他纳入了这盘大棋之中!一种被信任、被委以重任的激动涌上心头,让她指尖微微发颤。
“王爷放心!妾身定当竭尽全力,加快选育更耐寒旱的品种,若能成,必不负王爷所托!”她目光灼灼,语气坚定。
谢无岐凝视她片刻,眸中闪过一丝极淡的满意:“嗯。此事不急在一时,需从长计议。眼下,先办好万寿节的事。”他站起身,似要离开,走到门口又停住,背对着她,声音低沉,“那件斗篷,穿着可还暖和?”
林微微一愣,才反应过来他问的是重阳节那件银狐斗篷,忙道:“很暖和,谢王爷赏赐。”
“夜里凉,批阅文书时记得披上。”他留下这句话,便掀帘而出,脚步声渐远。
林微微独自站在灯下,回味着他方才的话。边关军情、国库粮饷、甘薯推广……他竟与她谈论这些朝堂核心机密?这已远超寻常内眷可触及的范畴。而他最后那句看似随口的关怀,更让她心头泛起异样的暖流。
她走到窗边,望着窗外皎洁的月光。秋夜微凉,她却觉得心中一片滚烫。前路依然充满未知的挑战与危险,但此刻,她清晰地感觉到,自己不再是被动卷入漩涡的棋子,而是真正开始与他并肩,站到了这时代风云变幻的潮头。
万寿圣节,将是她以新的身份,正式踏入帝国最高权力场的第一步。而她,似乎已经准备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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