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如附骨之疽,悄无声息地蔓延。楚宁真切感受到了它的威力。茶房里,除了春杏和常嬷嬷,其余宫人看她的眼神都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复杂——有疏离,有畏惧,也有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往日偶尔会攀谈两句的其他处所太监,如今见了她都远远避开,仿佛她身上带着晦气。
常嬷嬷私下里又严厉告诫了众人一次,强调“谨言慎行”,但效果甚微。春杏气得私下直抹眼泪:“她们怎么能这样胡说!明明是你帮了忙……”
楚宁反倒平静下来。她深知在这宫里,同情和愤怒都无用,唯有更谨慎地活下去。她将大部分时间都耗在涵今斋,除了必要的工作交接,几乎不与外人接触。连整理旧档时,她也刻意避开了所有与盐、铁、钱粮直接相关的卷册,转而专注于地理方志、藩属国记录、历法农书这些看似“安全”的领域。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这日她正在涵今斋核对一批新送来的《琉球国志》及附属海图,梁九功亲自来了。
“乌苏里姑娘,”梁九功神色如常,看不出喜怒,“万岁爷传你,即刻往乾清宫暖阁觐见。”
楚宁心头一紧。是福是祸?流言是否已传到康熙耳中?他会如何处置?
她放下手中图册,整理了一下衣襟,跟着梁九功默默而行。乾清宫暖阁是康熙日常小憩、召见近臣的地方,比南书房更私密些。
暖阁内,康熙正坐在炕上,手里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玉佩,神情平淡。屋内只有梁九功伺候在侧,再无旁人。
楚宁依礼跪拜。康熙没有立刻叫起,目光落在她低垂的头上,片刻后才道:“起来吧。”
“谢皇上。”楚宁起身,垂手肃立,眼观鼻,鼻观心。
“近几日在涵今斋,可还安生?”康熙语气随意,像在闲话家常。
“回万岁爷,一切如常。奴才正按旧例,整理新进的藩属国图志。”楚宁谨慎回答。
“嗯。”康熙将玉佩放在炕几上,发出轻微的磕碰声,“朕听说,外头有些闲话,是关于你的。”
来了。楚宁心脏一缩,声音保持平稳:“奴才……也有所耳闻。奴才惶恐,自知身份低微,见识浅陋,在南书房妄言政事,实属僭越,请万岁爷责罚。”她主动认错,将姿态放到最低。
康熙却轻轻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听不出什么情绪:“妄言政事?你说了什么妄言?是说‘法之不行,自上犯之’,还是‘弊之不绝,自近始之’?”
楚宁心头剧震,不敢接话。
“这两句话,朕听着,倒有几分道理。”康熙缓缓道,手指摩挲着玉佩的边缘,“盐务积弊,非一日之寒。朝廷上下,心知肚明者众,敢如你这般直指关窍的,却少。不是他们不懂,是懂得太多,顾虑也就多了。”
楚宁越发不敢抬头。康熙这是在肯定她,还是在试探她?
“你一个宫女,无官无职,无牵无挂,看事情反倒比一些食君之禄的臣子更明白些。”康熙话锋一转,语气微沉,“不过,你也当知道,这明白,有时候就是祸根。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奴才明白。”楚宁低声道,“奴才日后定当更加谨言慎行,恪守本分。”
“谨言慎行是该当的。”康熙道,“但朕将你放在涵今斋,不是为了让你变成一个只会整理故纸的闷葫芦。朕要的,就是你这双暂时还能看得清、敢说一两句明白话的眼睛。”
楚宁愕然抬头,正对上康熙深邃的目光。那目光里没有责备,没有猜忌,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和一丝不容置疑的威严。
“流言蜚语,朕自会处置。”康熙淡淡道,“你无需畏惧。但你也须记住,朕能让你开口,也能让你闭嘴。何时该看,何时该说,说到何种程度,分寸拿捏,便是你的修行。若连这点风浪都经不住,朕留你何用?”
这话既是敲打,也是承诺,更是一种冷酷的信任。康熙承认了她的价值,也明确告诉她:她的安稳与前途,系于他的意志和她的“有用”。她必须在这惊涛骇浪中,自己学会游泳。
“奴才……谢万岁爷教诲。定当竭尽全力,不负圣望。”楚宁再次深深福下。
“起来吧。”康熙语气稍缓,“盐务之事,朕已命有司彻查。此事与你无干,你也不必再刻意回避相关旧档。该整理的,照旧整理。若有新的发现,或对旧案有不同见解,依旧记录在概要之中,报与朕知。只是,出了涵今斋,出了朕的眼前,一个字都不许提。”
“奴才遵旨。”
康熙点点头,似乎有些倦了,挥了挥手:“去吧。梁九功,将那匣朝鲜进贡的人参,挑两支好的,赏她。这几日,怕是吓得不轻,压压惊。”
“嗻。”梁九功应道,看向楚宁的目光,也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
捧着那装有御赐人参的锦盒走出暖阁,楚宁的心情复杂难言。康熙的态度让她暂时松了口气,至少短期内,她不会因为流言而被牺牲掉。他甚至默许了她继续接触敏感信息。但这看似恩典的背后,是她被更牢固地绑在了康熙的棋盘上,成为他审视朝局、梳理积弊的一枚特殊棋子。她获得了些许庇护,却也失去了更多隐于幕后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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