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6月13日,《光明日报》第三版右下角,一篇不到一千字的通讯稿静静躺在那里。标题很平实:《青年科研人员的苦与乐——记一次疫苗冻干技术的攻关》,作者署名“本报记者 孙芸”。没有惊心动魄的措辞,没有尖锐的批判,只是用白描的手法记录了一个科研团队三年的工作:如何筛选配方,如何反复试验,如何在简陋条件下取得突破。
但明眼人都能看出文章的分量。特别是最后一段:
“在科研成果即将转化应用之际,这个平均年龄不到三十岁的团队面临着所有青年科研人员都可能遇到的问题:成果如何署名?贡献如何认定?老一辈科学家的指导与年轻一代的独创性,该如何平衡?这些问题不仅关乎个人荣誉,更关系到科研队伍的代际传承和创新活力的激发。”
没有点名,没有具体事件,但字里行间透出的信息,足够让圈内人明白指向哪里。
报纸送到北京医学院生物制品研究所时,是上午八点半。林美娟正在资料室整理过期的学术期刊——这是她被“调整”后的新岗位。同事老张把报纸递给她时,眼神很复杂:“小林,你看看这个。”
林美娟接过报纸,一眼就看到了那篇文章。读第一遍时,她的手在抖;读第二遍时,眼泪差点掉下来;读第三遍时,她小心地把报纸折好,放进抽屉最底层。
“我出去一下。”她对老张说。
走出资料室,走廊里已经有议论声。几个年轻研究员聚在一起,指着报纸小声讨论。见到她,都停住了,眼神里有同情,有敬佩,也有担忧。
“林老师……”一个女研究员轻声叫她。
林美娟点点头,没有说话,快步走向办公楼。她要去陈教授的办公室。
办公室门关着,但里面传出激烈的说话声。林美娟在门外站了一会儿,听到陈教授压抑着怒气的声音:“……这是谁捅出去的?《光明日报》?他们怎么知道的?”
另一个声音是所党委书记:“老陈,你先别激动。文章写得很客观,没有点名,也没有批评……”
“没有批评?字字都是批评!”陈教授的声音提高了,“‘老一辈科学家的指导与年轻一代的独创性,该如何平衡’——这话什么意思?不就是说我压制年轻人吗?”
“那事实呢?”书记问得很直接。
里面沉默了。
林美娟敲门。
开门的是书记。见到她,书记愣了一下:“小林?你来得正好,进来吧。”
办公室里的气氛凝重得像要滴出水来。陈教授坐在办公桌后,面前的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他看到林美娟,眼神像刀子一样。
“陈老师,书记。”林美娟尽量平静。
“小林,报纸看了吗?”书记问。
“看了。”
“你有什么想说的?”
林美娟深吸一口气:“文章写的是事实。我们的团队确实工作了三年,确实取得了突破,也确实遇到了署名问题。但文章没有针对任何人,只是在探讨一个普遍现象。”
“普遍现象?”陈教授冷笑,“偏偏在我们所这个时候发?偏偏是你的项目?林美娟,你是不是觉得找了记者,就能逼我就范?”
“我没有找记者。”林美娟说得很坦然,“事实上,看到报纸我很意外。”
这是实话。昨天肖向东只说“会有转机”,没告诉她具体是什么。
“不是你?”陈教授盯着她,“那是谁?那个记者孙芸,你怎么解释?”
“我不认识孙芸记者。”
“那她怎么知道得这么详细?配方筛选做了两百多次试验?常温保存三个月活性下降只有1.2%?这些数据只有项目组内部知道!”
书记看向林美娟:“小林,这确实需要解释。”
林美娟沉默了。她确实没找记者,但肖向东可能找了。而肖向东怎么知道这些数据?她想起半个月前,心情最低落时给肖向东打过电话,在电话里简单说过项目情况……
“书记,陈老师,”她抬起头,“我不知道记者是怎么获得数据的。但我想说,数据是真实的,成果是真实的,团队的努力也是真实的。如果因为这些真实情况被报道出来,就认为我在‘逼宫’,那我觉得,问题可能不在报道本身。”
这话说得不卑不亢。书记眼神里闪过一丝赞赏。
陈教授的脸涨红了:“你……你这是……”
电话铃突然响了。陈教授接起,听了几句,脸色变了:“是,是,我明白……好,我马上过来。”
挂掉电话,他神色复杂地看了林美娟一眼:“部里领导找我谈话。你们先出去吧。”
走出办公楼时,书记叫住林美娟:“小林,来我办公室坐坐。”
书记办公室很简单,一张桌子,两个书架,几把椅子。书记给林美娟倒了杯茶:“坐。别紧张,我就是想跟你聊聊。”
林美娟坐下,双手捧着茶杯。
“那篇文章,我仔细看了三遍。”书记点了支烟,“写得很克制,但很有力量。特别是最后那个问题——‘老一辈科学家的指导与年轻一代的独创性,该如何平衡’。这个问题,不仅你们团队遇到,我们所里很多项目都遇到,全国科研院所都可能遇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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