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5月,北京医学院生物制品研究所的地下实验室里,空气里弥漫着福尔马林和干冰的混合气味。林美娟站在超低温冰箱前,手里拿着一个玻璃安瓿瓶,对着灯光仔细端详。瓶子里是白色粉末状的物质,在灯光下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林老师,第三批数据出来了。”一个戴眼镜的年轻女助手快步走来,手里拿着一叠记录纸,“冻干后的疫苗活性保持率,98.7%,标准差0.3%。稳定性测试,常温下保存三个月,活性下降只有1.2%。”
林美娟接过数据,一页页仔细查看。手指微微颤抖——不是紧张,是激动。三年了,从1983年那个闷热的夏天开始,她带着这个小小的团队,从零开始研究疫苗冻干稳定剂配方,失败了上百次,终于找到了这个最优解。
“小秦,你确认过所有数据吗?”她问得很轻。
“确认了三遍。”助手秦晓燕是她从本科带上来的学生,做事极其认真,“林老师,我们真的成功了。这个配方,比现在国内通用的蔗糖-明胶体系,活性保持率提高了至少十五个百分点。”
十五个百分点。这意味着原本因为保存条件不足而失效的疫苗,现在可以安全运送到最偏远的山村;意味着国家每年可以节省数百万的外汇,不用再从国外进口昂贵的冻干保护剂。
“好。”林美娟深吸一口气,“准备材料,下周一开项目总结会。你和小王负责整理数据,我写论文初稿。”
“论文作者署名……”秦晓燕犹豫了一下,“还是按之前说的,您是第一作者,我们三个学生是共同作者?”
“当然。”林美娟说得理所当然,“这是团队的工作,每个人都有贡献。”
但她不知道,一场风暴正在实验室外酝酿。
三天后,项目总结会在研究所二楼会议室举行。除了林美娟的团队,还有所里的几位领导,以及——她的导师,生物制品研究所副所长,陈树德教授。
陈教授六十出头,花白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金丝眼镜后的眼睛总是半眯着,像在审视什么。他是国内疫苗领域的权威,文革期间受过冲击,改革开放后重新出山,在学术界和政界都有很深的人脉。
“小林啊,这次工作做得不错。”听完汇报,陈教授首先开口,语气是长辈对晚辈的赞许,“冻干稳定剂确实是国内短板,你们解决了大问题。”
“都是陈老师指导有方。”林美娟礼节性地回应。
“不过——”陈教授话锋一转,“这个配方的核心思路,我记得三年前在所里的一次内部讨论会上,我提过类似的方向。小林,你是不是受了那个启发?”
会议室安静了一瞬。林美娟抬起头,看着导师。三年前的那次讨论会她当然记得——陈教授确实提到过“应该改进冻干保护剂”,但只是泛泛而谈,没有任何具体思路。而她这三年的研究,从文献调研到实验设计,从配方筛选到工艺优化,每一步都是自己摸索出来的。
“陈老师当时的提醒确实给了我方向。”她选择了一个谨慎的回答,“但具体的技术路线和配方,是我们团队这三年来反复试验的结果。”
“那是当然。”陈教授笑了,“你们年轻人有干劲,能吃苦。但科学研究要讲传承,没有前人的基础,哪有后人的突破?”
这话听起来没毛病,但在座的人都听出了弦外之音。
分管科研的副所长开口了:“陈教授说得对。小林,你们这个成果很重大,论文准备往哪里投?”
“准备投《中华预防医学杂志》。”林美娟说,“他们有个疫苗专题,下个月截稿。”
“《中华预防医学》?”陈教授皱起眉头,“这个级别的成果,应该投国际期刊。我建议投《Vaccine》,我是那本杂志的编委,可以帮忙推荐。”
投国际期刊当然更好,但按照惯例,通讯作者应该是导师。而林美娟原本的计划,是让团队里的年轻人也有机会当第一作者。
“陈老师,这个成果的主要工作是学生们做的,我想让他们当第一作者……”
“学生?”陈教授打断她,“学生需要的是学习,不是出风头。小林,你还年轻,不懂学术圈的规矩。这种级别的论文,第一作者和通讯作者必须是有足够学术地位的人,否则审稿人都不会认真看。”
他顿了顿,语气温和但不容置疑:“这样吧,论文我帮你修改,作者署名这样安排:我通讯作者,你第一作者,学生们挂名致谢。这样既对得起他们的付出,也符合学术规范。”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秦晓燕和其他两个学生低着头,手指紧紧攥着衣角。
林美娟感到一股热血往头上涌。三年,一千多个日夜,无数次的失败和重来,学生们跟着她加班到深夜,春节都在实验室过。现在成果出来了,却要变成导师的“指导有方”,学生们连个共同作者都混不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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