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恢复的消息如同开闸泄洪,瞬间冲垮了许多无形的堤坝。连队里,明目张胆谈论数理化的人多了,熄灯后宿舍窗口透出油灯光的时间长了,连长在会上强调“生产为本”时,语气里也多了几分无可奈何的默许。表面上看,知识的禁锢似乎一夜解除。
但肖向东心里那根弦,从未真正放松。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政策的转向,并不意味着十年冰封留下的地质应力会瞬间消失。连长口中的“支持”,是政治任务式的支持,底线清晰:不能耽误生产,不能引发混乱,更不能触碰“思想”和“来源”的红线。更重要的是,当改变命运的机会第一次以相对公平(至少表面如此)的方式呈现时,人性中竞争、猜忌乃至不择手段的一面,也会被放大。资源,尤其是像一套完整《丛书》这样的硬核资源,在匮乏的环境中,本身就是一种“原罪”。
因此,地窖深处的“时间胶囊”,非但不能废弃,反而需要更严密的守护。白天在隔间公开讨论习题时,他们用的都是精心筛选、改写过的例题,或者默写下来的核心公式。那套《丛书》的真身,依旧只在最核心的深夜小范围轮换,并且每次取放都如履薄冰。这不仅是为了保护老谢头,更是为了保护他们自己——一套来源成谜的完整教材,一旦暴露在众人饥渴的目光下,引发的绝不可能是共享的喜悦,更可能是无休止的索取、嫉妒,或是别有用心者“来路不正”的举报。在最终结果尘埃落定之前,任何额外的政治风险他们都承担不起。
这种如潜流般持续存在的紧张感,在一个北风呼啸的深夜得到了证实。
肖向东照例去地窖换书。当他触碰到泥水中油毡包裹的捆扎绳时,一种训练有素的警觉立刻敲响了警钟——绳结的松紧度不对,外层泥浆的流痕有细微的、不自然的扰动。他心脏骤缩,迅速将包裹提出检查。外层油毡的褶皱、内层蜡封边缘那几乎不可察的、细微的撬压痕迹……都指向一个冰冷的事实:有人动过,而且试图打开密封,手法谨慎但绝非专业。
不是自己人。核心小组五人,复习已到白热化,利益高度一致,没人会在这时用这种方式背叛。知道地窖位置的,只有老谢头,而老谢头绝不会冒如此风险,留下如此拙劣的痕迹。
只可能是外部的窥探者。一个耐心、阴险、且已经摸到他们命门附近的窥探者。
脑海里几乎立刻浮现出赵大刚最近那张过分“平静”的脸,和他那双总在不经意间扫过隔间、扫过他们几人匆匆步履的、阴沉的眼睛。广播后,赵大刚最初的惊慌失措很快被一种孤注一掷的沉默取代。他也在拼命复习,但更多是抓瞎式的死记硬背,成绩在连队组织的几次小测验中徘徊在末尾。这种绝望,很可能催生出更极端的念头:自己得不到,也不能让对手太好过;或者,找到对手的“宝藏”,据为己有或彻底毁掉。
肖向东没有声张,仔细检查了书籍无恙后,以加倍的小心复原了伪装,并留下新的暗记。回到隔间,复习已近尾声,周继学和吴建国正揉着酸涩的眼睛收拾东西。肖向东等他们离开,才低声对李卫国和陈思北说出了地窖的发现。
“他疯了?偷书?”陈思北眼底闪过寒光。
“不一定是要偷,可能是确认,也可能是想破坏。”李卫国推了推眼镜,声音压抑,“现在怎么办?举报?我们没有证据。”
“举报是最蠢的。”肖向东摇头,“只会打草惊蛇,让矛盾公开化,把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引到我们有‘一套书’这件事上。我们现在最需要的是低调冲刺,不是搞阶级斗争。”
“那难道就这么算了?”陈思北不甘。
“当然不。”肖向东目光沉静,“他要玩阴的,我们就陪他玩。但他惦记的是我们的‘宝贝’,我们得让他把注意力,转移到别处去。”
一个计划在他脑中迅速成型。赵大刚最渴望什么?是在连队摸底和即将到来的正式报名中,获得一个像样的、能证明他“有资格”报考的成绩。他最大的弱点是什么?是基础虚浮,又急于求成。
恰在此时,连队宣布将进行一场“文化基础摸底测验”,成绩将作为“了解情况、提供指导”的依据之一。人人都明白,这实际上是一次预筛选。
肖向东开始布局。他精心改造了几道颇有难度、但类型经典的数学和物理题,在其中关键步骤埋设了逻辑陷阱,并推导出看似巧妙、实则错误的“捷径”解法。然后,在一次“夜校”结束后,他故意在与李卫国讨论时,“不经意”地提到了这些“从特殊渠道听来的、可能出现的题型”和“取巧的解法”,声音控制在刚好能让当时正在门外抽烟的王海柱隐约听到的程度。
憨直的王海柱果然上了心,课后好奇地打听。肖向东欲擒故纵,先是讳莫如深,最后才“勉强”透露一星半点,并再三叮嘱:“海柱哥,这法子邪门,基础不牢用了准错,你可千万别乱传,害了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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