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整个有间客栈,落针可闻。
那只心爱的紫砂茶杯摔碎的声音,仿佛还在大堂里回荡,每一个碎片都映照着唐不二那张僵住的脸。
阿七第一个从震惊中挣脱,他几步窜到唐不二身边,看着地上的狼藉,又看看唐不二失魂落魄的样子。
“老板,你……你没事吧?信上到底写了什么鬼东西,把你吓成这样?”
张子墨也停下了拨算盘的手,他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眉头紧锁。
“子曰,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掌柜的,切莫心神大乱。”
只有后厨门帘后的老周,一言不发,但那握着锅铲的手,却不自觉地紧了几分。
唐不二没有理会他们。
一股怒火,一股他自己都快忘了是什么滋味的怒火,从他肥胖身躯的最深处,猛地窜了上来。
他讨厌麻烦。
他为了躲避麻烦,设计了一场惊天大案,让自己“死”在整个江湖的围攻之下。
他为了过上混吃等死的日子,在这个小小的云锦城里,戴上了贪财怕死的面具,一戴就是二十年。
可现在,那个躲在北境的冒牌货,那个借着他名头招摇撞骗的家伙,竟然敢用皇帝做刀,把他从龟壳里硬生生往外拖!
这已经不是挑衅了。
这是要把他架在火上烤,烤得外焦里嫩,烤得他永无宁日!
唐不二缓缓蹲下身,开始一片一片地捡拾地上的碎瓷片,嘴里发出了心痛的呻吟。
“我的杯子啊……前朝官窑的紫砂,我花了两百文钱淘来的宝贝啊……这下全完了,全完了……”
他的动作和话语,瞬间冲淡了那股凝重的气氛。
阿七嘴角抽了抽:“老板,两百文……那不是街口王麻子家卖的夜壶料吗?”
“你懂个屁!”唐不二把碎片小心翼翼地捧在手心,吹了吹上面的灰,“这叫内敛,叫底蕴!摔了,就是绝版了!哎哟,我的心好痛……”
他一边哭丧,一边将那团被捏得不成样子的信纸,不着痕迹地塞进了袖子里。
怒火被他用更厚重的市侩与贪婪,死死地压了回去。
想让我去京城?
好啊。
我倒要看看,你这出“兄弟情深”的大戏,到底给我准备了多少惊喜。
这是一个陷阱。
但只要是陷阱,就一定有破局的办法。
对方既然敢让他去京城,就一定准备好了万全之策,来“证明”他唐不二是个冒牌货,或者想从他身上图谋些别的什么。
这反而让他安心了。
最怕的不是明刀明枪的陷阱,而是藏在暗处的未知。
现在,棋盘摆出来了,棋子也各就各位了。
那就……陪你玩玩。
第二天,说曹操曹操到。
一大早,有间客栈的破门板还没卸下来,外面就传来了震天的锣鼓声。
“圣旨到——!”
一声尖锐悠长的唱喏,让半个云锦城都抖了三抖。
唐不二正端着一碗稀粥“呼噜呼噜”地喝着,闻声差点呛到。
阿七兴奋地扔下抹布就往外冲,张子墨也好奇地探出了头。
只见客栈门口,被围得水泄不通。
云锦城知府孙大人,一个脑满肠肥的中年官员,穿着崭新的官袍,在一群官兵的簇拥下,满面红光地站在门口。他手里,正捧着一卷明黄色的绸缎。
那玩意儿,是圣旨。
整个云锦城的百姓都跑来看热闹了,一个个伸长了脖子,议论纷纷。
“看见没?知府大人亲自来宣旨!”
“我的天,这唐福将到底是什么来头啊?昨天刚听说他哥哥是镇北武侯,今天圣旨就到了?”
“这叫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以后有间客栈,就是咱们云锦城的金字招牌了!”
孙知府清了清嗓子,展开圣旨,用一种抑扬顿挫的语调高声宣读起来。
内容与玄一信中所述,一字不差。
无非是皇帝感念镇北武侯兄弟情深,特下恩旨,命云锦城地方,妥善护送“武侯之弟”唐不二,即刻上京,共叙天伦。
读到“唐不二”三个字时,孙知府特意加重了语气,视线在人群中扫了一圈,最后落在那个端着粥碗,一脸呆滞的胖子掌柜身上。
全场的目光,也随之聚焦。
在万众瞩目之下,唐不二的表演,开始了。
他先是愣住,手里的粥碗“哐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四分五裂。
然后,他脸上的呆滞,慢慢变成了难以置信的震惊。
他伸出肥胖的手指,指了指自己,又指了指孙知府手里的圣旨,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紧接着,那震惊化作了滔天的狂喜!
“啊——!”
唐不二猛地一拍大腿,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嚎叫。
他那肥胖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敏捷,像一颗肉弹般冲出客栈。
他没有去接旨。
他“扑通”一声,跪倒在孙知府面前,一把抱住了孙知府穿着官靴的大腿,鼻涕眼泪瞬间糊满了人家崭新的裤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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