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字落下,寝殿内的时间仿佛被无形的手骤然掐断。
“弑君”。
不是谋逆,不是清君侧,是直白到近乎粗暴的“弑君”。对象,是她一母同胞的弟弟,当今天子。
烛火依旧跳跃,映得谢绥脸上明暗不定。他眼底那抹惊诧如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激起一圈微不可见的涟漪,旋即沉入更深的幽暗。他没有动,甚至没有去接那杯几乎递到他唇边的合卺酒。空气里甜腻的合欢香似乎凝固了,带着沉甸甸的重量,压在人的心口。
萧令拂举着酒杯的手,稳得出奇。她甚至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看着他,那双黑沉的眸子里,没有疯狂,没有怨恨,只有一片近乎荒芜的平静,以及平静之下,不容错辨的决绝。
良久,或许只是一瞬,谢绥的唇角极其细微地动了一下。那不是笑,更像是一种极致的兴味,或者说,是一种确认。
他终于伸出手,接过了那只匏瓜酒杯。指尖不可避免地与她的轻触,一瞬即分,冰凉。
他没有饮,只是垂眸看着杯中晃动的、宝石般的红色液体。
“殿下,”他的声音比方才更低哑了几分,带着一种研磨过的质感,“可知此言一出,意味着什么?”
“万丈深渊,或是……青云之路。”萧令拂收回手,将自己杯中酒浅浅饮了一口。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暖意,也让她苍白的脸颊泛起些许不正常的红晕。“端看丞相,如何选。”
谢绥抬眼,目光如实质般落在她脸上,审视着,衡量着。“陛下是殿下亲弟。”
“亲弟?”萧令拂轻轻重复,那语气里的凉意,让周遭的暖意都退散了几分。她转身,走向桌边,将空了的酒杯放下,背对着他,声音平静无波,“三年前,母后崩逝,他跪在灵前,拉着我的手说,‘阿姊,从此朕只有你了。’”
她的背影在厚重嫁衣的包裹下,显得单薄而挺直。
“一年前,他亲自将我许婚于镇北侯世子,转头,却因侯爷一句‘边关不稳,或需增兵’,便疑其拥兵自重,一杯鸩酒,了结了世子的性命,也绝了镇北侯府的指望。”她的指尖无意识地在光滑的桌面上划过,“而我,这个险些嫁入‘逆臣’之家的长姐,在他眼中,只怕也成了一枚需要严加看管的棋子。”
她缓缓转回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双眼睛,黑得骇人。
“丞相以为,这样的‘亲弟’,本宫该当如何?”
谢绥沉默地看着她。他当然知道镇北侯世子那桩公案,那曾是皇帝用来立威、震慑老臣的一步狠棋。只是他未曾想到,这位看似只会垂泪顺从的长公主,竟将这笔账记得如此之深,藏得如此之秘。
“殿下韬光养晦,臣,佩服。”他慢慢说道,语气里听不出是赞是讽。
“不及丞相。”萧令拂迎上他的目光,“弱冠之龄,位极人臣,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只是,陛下的猜忌之心,如同这殿外的北风,无孔不入。今日他能将本宫赐婚于你,以示恩宠羁縻,明日,焉知不会鸟尽弓藏?”
她向前一步,烛光将她的影子投在谢绥身上,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
“谢绥,你我都清楚,这桩婚事,并非结两姓之好,而是帝王权衡之术。他需要你的权势稳定朝局,亦需要本宫这个‘软肋’来牵制于你。今日你我坐在这洞房之中,便已是同舟,舟下……是万丈洪涛。”
谢绥终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滋味在口腔中蔓延,他放下酒杯,白玉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一声轻响。
“殿下想要什么?”他问得直接。
“本宫方才说了,弑君。”萧令拂毫不避讳,“至于之后……那把龙椅,丞相若有兴趣,自可去坐。若无意,扶植一个听话的宗室子弟,亦无不可。本宫只要他死,要他为自己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她的声音依旧平稳,但说到最后几个字时,那压抑不住的寒意,还是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
谢绥凝视着她,仿佛要透过这副美丽而脆弱的皮囊,看清内里那颗被仇恨与绝望淬炼得坚硬无比的心。
“殿下凭什么认为,臣会应允?”他缓缓道,“弑君,是株连九族的大罪。臣如今权倾朝野,似乎并无必要,行此险着。”
“险着?”萧令拂轻轻笑了,那笑声低哑,带着一种看透世情的嘲讽,“丞相真的认为,你如今是稳坐钓鱼台么?陛下年轻,猜忌心重,你谢氏一门势力盘根错节,早已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他现在不动你,不过是时机未到,羽翼未丰。一旦他彻底掌控朝堂,第一个要铲除的,就是你谢绥。”
“至于凭什么……”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这间奢华却冰冷的婚房,“就凭本宫是萧令拂,是先帝嫡长女,是如今他唯一在世的血亲。宫闱之内,宗亲之中,总有些他触及不到的地方,有些……他意想不到的刀子。”
她抬手指了指自己的心口:“也凭本宫这一无所有、唯有仇恨的决心。丞相掌前朝权柄,本宫,可搅动后宫风云。你我联手,方才有一线生机,亦或是……更进一步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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