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口工业区质量检测中心的水泥未干，瑞典进口的伊萨焊机已在漏雨的工棚里罢工。何卫东掀开防护罩，发现电路板上结着盐霜——海风裹着特区基建的尘土，把精密设备腐蚀成废铁。林雪攥着刚收到的DIN认证文件冲进来，德国莱茵公司的蓝色公章在暴雨中晕染成墨团：“认证官说除非用原厂焊机复测，否则撤销我们的欧盟准入资格！”
窗外基建工程兵正在爆破山体，冲击波震得检测仪器警报乱响。陈国栋踹开配电箱的门，飞溅的泥浆在《特区焊接工艺规范》手稿上溅出星点，那是林雪用武钢的矿渣粉调制的特殊墨水写的。
瑞典工程师汉斯调试焊机时，防护面罩下的金发被南海的盐雾打湿成绺。示波器显示焊接电流波动超过±15%，他指着控制柜里的潮斑摇头：“你们把精密设备当拖拉机用！”
何卫东突然拔掉接地线，将焊枪搭在生锈的钢梁上。电弧炸开的瞬间，电压表指针竟奇迹般稳住——这是基建工地老师傅教的土法子，用建筑钢结构当天然地线。汉斯的蓝眼睛瞪得滚圆，索尼随身听里ABBA的《Dancing Queen》卡带突然绞带，嘶哑的歌声中夹杂着蛇口厂的焊接参数。
林雪趁机翻开汉斯的维修手册，在空白页速记下脉冲焊接的波形图。手册扉页贴着斯德哥尔摩实验室的照片，窗台上那盆仙人掌和蛇口厂会议室里的竟是同款。
开往北京的硬卧车厢里，何卫东用棉被裹住振动时效设备。这是沈阳自动化所的新发明，用机械振动消除焊接应力，比德国人的热时效节能八成。对铺的铁道部技术员老赵突然探头：“这玩意能治火车轮毂的裂纹不？”
林雪在晃动的桌板上绘制《振动时效工艺图》，铅笔尖突然折断在“共振频率”计算公式上。车过郑州站时，她瞥见站台上堆着印有“哈焊所”字样的木箱，封条上的日期竟比检测报告早三个月——哈尔滨焊条研究所早就知道代用料的事。
深夜，何卫东摸到行李车厢，用手电筒照亮那些木箱。撬开的箱子里除了焊条，竟藏着成捆的《松香购销合同》，买方赫然写着香港永泰子公司。
质量检测中心的揭牌仪式上，梁世昌递来镀金剪刀。陈国栋却掏出军工车间带来的钢印，在牌匾右下角砸出“蛇口特检”的凹痕：“洋人的蓝章盖上面，咱们的红章垫底下！”
德国认证官穆勒用放大镜观察钢印纹路，突然掏出瑞士军刀刮下凹痕里的铁屑：“你们用Cr12MoV模具钢刻章？这在德国属于特种钢材管制！”
林雪亮出钢印的材质报告：“这是用报废的轴承套圈改制，成分符合DIN 1.2379标准。”她故意把“报废”二字念得很重，穆勒的鹰钩鼻在检测仪器的荧光中微微抽动。
仪式结束后的冷餐会上，何卫东发现穆勒偷偷将钢印铁屑装进密封袋。宴会厅吊灯突然熄灭，基建工地的探照灯穿透雨幕射来，在穆勒的西装上投出“安全生产”的红色标语。
深夜的检测中心，何卫东带着工人用振动时效设备处理认证试件。王小虎把着苏联产的振动表大喊：“到共振点啦！”
钢梁突然发出龙吟般的嗡鸣，棚顶的日光灯管集体炸裂。林雪在黑暗中发现试件表面析出奇异的水波纹——这是高频振动诱发的位错重组，她在武钢的论文里见过类似现象。
陈国栋打着手电冲进来，光束扫过墙上的《十二项整顿纲要》：“工业局要派调查组来，说我们搞振动时效是搞封建迷信！”
何卫东突然关掉设备，从共振频率记录本上撕下一页，那是林雪用德文写的检测参数：“明天去广州机床研究所，把数据录到他们的计算机里——让IBM给咱们作证！”
广州机床所的IBM 4331计算机房冷如冰窖，何卫东裹着军大衣看林雪敲打键盘。打孔机吐出长达三米的纸带时，走廊突然传来争吵：“凭什么民营厂能用计算机？我们机床所的项目还排着队呢！”
技术员小刘偷偷塞来盒打孔纸：“用这个，把振动波形转换成Fortran代码。”纸带卷到尽头时，行式打印机突然狂吐结果——振动时效的应力消除率竟比热时效高12%。
回程的轮渡上，林雪将打印结果叠成纸船。何卫东望着珠江口漂浮的进口设备包装箱，突然把纸船抛向海浪：“等咱们的检测标准漂到莱茵河，德国人得管这叫东方玄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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