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口工业区新落成的计算机房里，IBM 4331主机的绿灯在晨雾中规律闪烁。何卫东将振动时效的检测数据输入系统，老式键盘的咔嗒声混着窗外推土机的轰鸣。林雪核对打印输出的曲线图时，发现第三组数据的小数点后两位被截断——这是国产DJS-130计算机的字符集限制导致的误差。
“得手工补录缺失数据。”林雪把油印的《汉字编码对照表》铺在控制台上，表格里“振动”二字的区位码被红笔圈出。陈国栋拎着保温壶进来，壶盖上凝结的水珠打湿了德国莱茵公司的认证文件：“先喝口茶，哈尔滨焊条厂的技术员在会议室等着。”
窗外基建工程兵正在架设电话线，裸露的铜线在阳光下泛着与电渣炉钢水相似的光泽。
广州计算机中心的技术员小刘推了推眼镜，指着屏幕上的乱码解释：“国产系统用的是ASCII扩展集，振动频率的千分位数值超出了识别范围。”他敲击键盘调出十六进制代码，绿色的数字在黑色背景上像钢花迸溅。
何卫东从工具包掏出卷尺，丈量机房墙上的通风口尺寸：“能不能外接个国产打印机？把完整数据转成图纸输出。”
“得找沈阳自动化所改驱动。”小刘撕下便签纸写地址，圆珠笔在二字上洇开墨点。林雪注意到他桌角的相框，照片里戴眼镜的姑娘站在清华主楼前，背景挂着汉字信息处理研讨会的横幅。
北上的列车穿过长江大桥时，何卫东在硬卧车厢整理数据手稿。对座的老会计拨着算盘核对报表，林雪将《区位码输入法手册》垫在晃动的桌板上，钢笔尖随着铁轨节奏勾画：振动频率的0.007误差对应GB2312的07区07位。
列车员推着餐车经过，铝制饭盒里蒸腾的热气在车窗凝成水雾。林雪用手指在水雾上写出字的四角号码，数字很快被阳光蒸发，像钢厂淬火池里转瞬即逝的蒸汽。
深夜，何卫东借着手电筒光阅读沈阳自动化所的来信。信纸边缘印着红头文件常见的波浪线，正文提到正在研发的汉字打印机需要特制色带——这让他想起蛇口厂报废的机床油墨循环系统。
沈阳自动化所的实验室里，老王工程师用游标卡尺测量色带盒尺寸：“你们的振动数据曲线复杂，得用0.1毫米的超薄色带。”他拉开抽屉，成卷的黑色薄膜带着机床润滑油的铁腥味。
何卫东突然抓起实验台上的钢渣样品，细碎的金属颗粒在显微镜下呈现多孔结构：“用轧钢厂的氧化铁皮做色带基材，孔隙能蓄墨。”
林雪在本子上计算材料配比，发现轧钢厂每日产生的废料足够生产三千卷色带。窗外的雪地上，工人正用铁锹清理通往铸造车间的煤渣路。
蛇口厂改造的简易打印机房内，二十台老式油印机同时工作。王小虎摇动手柄，蜡纸上的振动曲线被转印到图纸上，空气里弥漫着油墨与钢渣混合的独特气味。陈国栋带着德国认证官穆勒进来时，油印机正卡住一张图纸，半截曲线像钢水溅落的轨迹。
“这是最原始的模拟记录方式。”穆勒用镊子夹起未干的图纸，“但数据完整性反而超过数字系统。”他掏出莱茵公司的蓝章，在认证文件上盖印时特意避开之前的茶渍水痕。
林雪将补全的数据录入新到的联想汉卡，屏幕上的汉字终于完整显示振动消除率98.732%。窗外突然传来鞭炮声——基建工程兵在庆祝电话线路正式接通。
广交会展厅布置现场，何卫东调试着改造后的汉字打印机。陈国栋拎着两捆图纸进来，捆扎的麻绳还带着轧钢厂的铁屑：“香港永泰订了五十台打印机，说要给船厂出英文图纸。”
林雪整理展台上的技术资料，发现德国认证文件与轧钢厂废料利用报告并排摆放。晨光透过玻璃穹顶洒在展台，油墨未干的二字在图纸上泛着钢蓝色的光。
远处建材展区飘来焊枪的弧光，几个工人正在组装深圳速度的霓虹灯牌。何卫东将最后一卷色带装进打印机，钢渣基材的黑色薄膜在晨光中隐约透出铁红色的星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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