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的初雪来得静默而突兀。细盐似的雪粒子在铅灰色天幕下无休无止地飘洒,一夜之间便将皇城内外的飞檐斗拱、御街青石,连同那些阴暗滋长的盘算与毒箭,都覆盖上了一层虚假的、摇摇欲坠的洁白。
紫宸殿内,地龙烧得极旺,金砖热得烫脚。数十盏巨型鎏金仙鹤灯树燃着儿臂粗的牛油巨烛,将殿宇照得亮如熔金地狱。沉香木屑在错金博山炉中无声焚着,龙涎的甜腻混着雪后清冽的寒意自敞开的殿门缝隙钻入,却压不住殿内山雨欲来的凝滞。
徽宗斜倚在铺着完整白虎皮的蟠龙御座上。这位道君皇帝今日难得未执画笔,也未把玩案头那块新贡的、形似女阴的昆仑暖玉。他眼神空洞地盯着穹顶藻井中央镶嵌的、足有脸盆大小、能随光线流转变幻“海市蜃楼”奇景的东海夜明珠,指尖心不在焉地拨弄着一串玛瑙手持。珠串碰撞发出细碎声响,像毒蛇吐信。
今日大朝,气氛迥异。殿中两侧紫袍玉带的衮衮诸公如泥塑木雕,眼神却在低垂的眼帘下飞速碰撞,火花四溅。殿角几尊巨大的鎏金铜龟口中喷吐着袅袅青烟,烟雾缭绕中,前排几位重臣身影模糊如鬼魅。
“启奏陛下!”
一声苍老却异常清越的声音,如同淬冰的古剑,骤然刺破殿内沉闷!
陇西李氏家主、太子太傅李纲,率先出列。这位年近古稀的老臣一身洗得泛白的深紫暗绣仙鹤补服,头戴七梁进贤冠,脊梁挺得如同陇西千年不倒的秦柏。他手中捧着一卷裱工极其素雅、材质却是寸纸寸金的澄心堂纸奏疏,深深躬下腰背,姿态谦卑,言语却锋利如刀:
“臣李纲,伏惟圣听。今有检校少保、开府仪同三司、提举万岁山造作局事蔡攸,身受皇恩浩荡,不思尽忠报国,反行祸乱朝纲、里通外国、蛊惑圣心之滔天巨恶!臣等冒死,列其三大罪状,泣血上陈,伏乞陛下明察秋毫,立诛此獠,以正朝纲,以慰天下!”
“第一罪!”李纲声音拔高,带着积年老臣特有的悲愤穿透力,字字如同冰锥砸落金砖,“其奉旨出使辽国,名为通好,实为暗蠹!沿途所经州府,索贿无度!晋阳府银窖,一夜之间为其搬空白银十万两!所用非金银器物,尽皆折色加倍收受!过雁门,竟强取戍边将士犒赏羊脂玉璧五十枚!至幽州,更勒索留守萧继先祖传绿松石冠一座!桩桩件件,人证物证俱在!其行,无异豺狼,败坏国体!此罪一!”
奏疏被高高捧起,澄心堂纸薄如蝉翼,其上密密麻麻蝇头小楷,墨色森寒。后排几位与李纲眉目相似的青壮官员(赵郡李氏族中子弟)同时躬身齐呼:“人证物证俱在!请陛下彻查!”
殿内哗然!
徽宗拨弄玛瑙串的手猛地停住。眼神茫然地从藻井夜明珠挪开,飘向殿中,又似乎在找寻着什么,最终落在阶下那捧起奏疏的白发头颅上,带着一丝被扰了清梦的懵懂与不悦。
未等皇帝反应,第二支毒箭已然离弦!
宿元景稳步出列。这位清流魁首、刑部尚书,一身深青色素面锦鸡补服,衬得他那张因常年修持而清癯红润的脸庞如同得道真仙。他手托一柄白玉如意,神色悲悯肃穆,声音却如同黄钟大吕,轰然震响:
“第二罪!通敌叛国!罪在不赦!” 他手中玉如意猛地指向殿外西北方向,仿佛能穿透宫墙直指阴山。“其在辽都上京,与北院枢密使萧奉先过从甚密!有目睹者言,二人常于驿馆密室私晤,秉烛达旦!更有甚者,彼于辽国琼林宴上,与那豺狼之女、辽帝掌珠——‘铁鹞公主’耶律南仙眉目传情!曾公然赞其‘英姿飒爽,不类蛮女’,当众互换信物——辽公主解其所佩雕龙血玉珏相赠,蔡攸竟解御赐羊脂蟠龙佩回之!此等行径,置大宋国格于何地?视陛下天威如无物乎?通敌!悖逆!十恶不赦!此罪二!铁证如山!” 他手中托出一份按满鲜红指模、甚至沾染着不知名暗色污渍(疑似血迹)的详细“证人”供状!
“铁证如山!请陛下圣裁!” 更多清流官员出列,声浪汇聚如山呼海啸,逼向御座!宿元景手中那串从不离身、象征大德高僧的紫檀佛珠,被他捻动得几乎要爆出一串火星!
龙椅上的徽宗眉头紧紧蹙起,手指下意识地抓住了御座扶手上冰冷的蟠龙龙头,指节发白。他对那些州府银钱、玉璧冠冕毫无兴趣,但“辽国”、“公主”、“互换信物”几个词如同烙铁烫在心口!他曾亲绘《契丹献马图》,对那些粗鄙蛮族女子向来嗤之以鼻……蔡攸竟……竟将御赐龙佩?一股掺杂着被冒犯的愠怒和难以言喻的妒火,如同毒蛇噬咬着他的心脉,呼吸都变得粗重。
死寂!绝对的死寂!仿佛连炭盆里银霜炭爆裂的声响都清晰可闻!
轰!!
第三支汇聚了千年世族怨毒与绝对杀机的巨弩,由曾布亲自控弦射出!
曾布并未离座,甚至身体都未曾前倾。这位位列三公、与章惇一时瑜亮、如今更领三省枢机(中书门下平章事、枢密使)的老相国,缓缓掀开了眼皮。那双看似浑浊、实则淬炼了无数政潮血雨的眼睛,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他目光甚至未曾直接看向御座上的皇帝,而是越过大殿,投向窗外飘雪的铅灰天空,带着一种看透世情的悲悯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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