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她诺基亚铃声就响起来了，铃声是《蓝色多瑙河》。她拿起来，我假装不经意地瞟了一眼屏幕，来电显示“四季青张总”！这名字我可太熟了！当年就是这人，三天两头追着她屁股后面要租金，嗓门吼得半层楼都听得见，鼻孔恨不得朝到天上去的“包租公”。可电话里漏出来的声音，却带着十足的谄媚，温顺得像只小猫：“喂？哎呀，瑶总！您好您好！您交代的场地我专门给您留出来了，最好的位置……”
“用不着了。”瑶瑶姐干脆利落地打断他，“啪”一声把手机挂了。她转过头，冲我狡黠地眨眨眼：“小汪，看见没？有些老物件啊，该进博物馆收起来喽！” 这话音刚落，服务员刚好端着那盘热气腾腾的龙井虾仁上来了。一股浓郁的茶香混合着虾的鲜气，被窗外涌进来的湿润雨气一蒸腾，顿时弥漫开来。这股熟悉又陌生的味道，一下子把我拉回到了2003年——她蹲在档口冰凉的水泥地上啃着油乎乎的盒饭，我攥着一把皱巴巴、汗津津的零钱票子跑过来，嘴里还喘着气：“瑶瑶姐！再…再给我留最后十件，那款T恤！”
结账的时候，瑶瑶姐手疾眼快地一把抢过账单：“这顿算我的投资！”她身上那香水味儿，后调是有点苦味的橙子混着冷冷的雪松味儿。这味儿…… 怎么那么像四季青仓库的味道呢？推开玻璃门，雨还没停，比刚才好像更大了，织成了密不透风的幕布。她突然站住了脚，转过头看着我说：“明早九点，四季青新开那个跨境电商园，敢不敢跟我去看看？看看现在的场子是怎么玩的？”
我下意识地抬眼望过去，马路对面利星广场那块大得吓人的显示屏上，淘宝网那个橙亮橙亮的“淘”字Logo，正一闪一闪地播放着双十一的预热广告。那橙色，在灰蒙蒙的雨雾里显得格外刺眼，也格外……诱人。一股子不服输的劲儿顶了上来：“行！九点，跨境电商园门口，不见不散！”
第二天一早，老天爷大概想把西湖彻底浇透，梅雨下得是昏天暗地。我攥着一张被雨水洇得模糊了字迹的淘宝进货单，推开了一家古色古香茶社的雕花木门。扑鼻一股子陈年老木混合着顶级茶叶的香气。穿着旗袍的服务生衣服上那精工的苏绣牡丹花边上还沾着几粒小水珠，柜台后边的大师傅手里一把紫砂壶壶口正“呼呼”冒着白汽，把这地方搞得像仙境。墙上挂着一块特显眼的铜牌——“阿里巴巴战略合作单位”。啧，这地方，不简单！
“王总！您定的‘龙井问茶’已经备好了！”一个穿着青色对襟马褂的小伙子，躬身引路，动作跟电视剧里演得一样。
我有点发懵地回头一望，正看见瑶瑶姐在门口廊下收一把造型古朴的伞。爱马仕的丝巾居然被她灵巧地裹在了那看着就很沉的檀木伞柄上，挡住雨水，既奢侈又雅致。
“怎么？看你这表情，我不像个‘总’啊？”她挑起一边眉毛，脸上挂着似笑非笑的表情，几步走了进来。耳朵上那对珍珠耳钉不见了，换成了个更凝重的和田玉坠子，随着她的动作晃过一道沉稳内敛的冷光。就在那一刹那，我心里明镜似的了：四季青那个风里来雨里去、挤在路边摊扒拉盒饭的小姑娘，早就不见了。眼前这位，是盘踞在1688批发网这条大江大河上游、熟练地织网捕鱼的顶级掠食者了。我们啊，根本不在一个池子里了。
雅致的小包厢里，一台挺先进的投影仪正“嗡嗡”地工作着，墙上清晰地展示着淘宝商城的招商PPT细节。瑶瑶姐的诺基亚，大喇喇地放在一张看着就价值不菲的红木茶案上，正“嗡嗡嗡”地震动着。
“看看，这是刚谈下来的茶厂基础数据。”瑶瑶姐直接把她的笔记本电脑屏幕转过来对着我。屏幕上Excel表格密密麻麻，清晰展示着浙江几大产区龙井茶的收购价格走势。那曲线图，那指标…… 我竟然产生了奇妙的穿越感——这玩意儿跟我以前在光大银行总行会议室里，对着行长们分析的客户企业财务报表曲线，本质上有啥区别？！都是看钱的流向、流得快还是慢嘛！
服务生端着精致的茶点小心翼翼地走进来。瑶瑶姐无名指上戴着个水头极好的翡翠戒指，不小心磕在同样是价值不菲的汝窑茶盏沿上，发出“叮”一声脆响。我心里又“咯噔”一下——那翡翠戒面！水头那么好，绿汪汪的，我太眼熟了！去年西泠印社春季拍卖图录上的压轴拍品可不就长这样？！那会儿我还在光大银行苦哈哈地整理那些拍卖流拍了、只能拿过来充抵抵押物的物品清单呢！转眼它已经戴在眼前人的指头上了。这滋味儿，真是……复杂。
“听说你现在混四季青？搞淘宝代发？”瑶瑶姐用小银勺子轻轻舀起一勺桂花藕粉，搅动着，动作优雅得很。她的目光没在我脸上停留太久，而是瞟了瞟屏幕上瞬间切换出来的画面——阿里巴巴国际站英文版的首页！好家伙，国际化了！“我这茶社二楼，地方还挺宽敞，一直空着也是浪费。改造成个电商孵化基地，我看正合适。”她说话的语气，就像决定把自家客厅分出一块给人办公一样随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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