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盘里的滋味终究乏善可陈。我举起手中几乎空了但已无力斟满的玻璃杯。灯光下,那些浮尘颗粒清晰可见,盘旋游动,在每个人眼中如鬼魅般纠缠着不愿离去。窗外车轮滚过的声音、高声的市井叫卖,不断搅碎屋内的寂静。
“四季青档口算是装好了。”我的声音在吊扇沉闷的嗡嗡声中艰难挣脱出来,“就想问问大家——还想不想回到这条线上,再干一次?”
刹那间,头顶那一方吊扇转动的嗡嗡声响骤然变得清晰可闻,搅动着凝固的沉重空气。终于有人开口说话,如同推开了一扇沉重生锈、许久未曾开启的老门。
“在车间里烫花的那批衬衣,” 南希手指无意识地轻抚杯沿,眼睛注视着桌面,“老板娘咬定了是我的问题……其实布料早就偷偷换了便宜货……”她停住,努力咽下喉咙深处一股酸涩与哽咽的感觉,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来,“半年啊,工钱只给了六分之一……要不是有证扣在人家手里……”她的声音如同逐渐被无形的手死死扼住,最后剩下干涩的尾音无力地在房间里消逝。
“厂子倒了,”角落里的波波突然开口,声音喑哑得如同砂纸摩擦硬物,“钱……没有拿到。家里……父亲等着动手术……”她只挤出这几个断续的词句便戛然而止,如同骤然断弦的琴声。她猛地昂起脸朝上看去,目光如同钉子般牢牢钉住顶上方飞速旋转的风扇叶片,仿佛从其中榨取某种无声的辩解。
接下去是小茹的声音,细弱、胆怯地补充道:“刚进去打工,就是打杂工,什么都做。端茶倒水、打包发货……天天被骂到抬不起头,”她自嘲般地扯了扯自己的衣服下摆,“连我弯腰扫个地,他们都能嫌弃我动作拖沓……累得像狗,却给一点点工资!” 她伸出干裂起皮的手,颤抖地推了推桌上那盒香烟,忽然又神经质地收回手放在桌下藏好,如暴露了自己无法自容的秘密。
曾经梦想用笔杆子走遍天下的林夕,此时声音轻若游丝:“在城里东跑西跑……写的东西全成了广告单子上的肉麻字,那字迹歪歪扭扭我都认不出了,画的设计更没人看了。老板说,‘林夕,你这文字一点狗屁用没有,根本换不来钞票。’”她抬手狠狠抹去眼眶中滚烫的雾气,水痕划过脸颊。窗内窗外皆是人群喧哗,只有这小片地界上悬着一种接近真空的死寂。
最后,所有人的目光落在了国浩身上。他默默撸起了袖子,露出结实但布满深浅刮痕的手臂,仿佛手臂便是他的全部故事,无需多言,伤痕已替他诉说了一切。
“金胖商城?嘿,快黄啦!”他扯出一抹苦涩笑意,“说是商城,其实屁大点地方,周边都在拆迁,没人去,堆的都是破烂货,”他声音沉沉撞击着每个人的耳膜,“我可以开车,想跟着你……给档口出把力气拉货跑腿,混一口踏实的饭吃,行吗?”他眼中那份曾如烈焰般燃烧的锐气此刻熄灭了,化为恳求的卑微微光,“这饭碗,总好过眼看着金胖彻底烂死强!还能帮帮胖妹多顶一阵子。”
吊扇搅起的热风,裹挟着沉默压在每个人的肩头,比刚才更显得滞重。大家这几年经历的苦涩味道,混合着尚未蒸干的绝望气息,沉甸甸地伏在所有人的肺腑里。我环顾这一张张曾几何时神采飞扬、如今却被生活啃噬得布满沟壑的脸——林夕那尚未彻底擦干泪痕的睫毛,波波死死盯紧吊扇叶片的木然眼神,国浩粗糙掌心里老茧上沾染的灰尘……那不仅仅是从他们各自口中倾泻出的苦水,更是我们整代人的窘境切片。我们都是被浙江水利水电学校的图纸规划好了蓝图的人,如今却被现实狠狠撕破打翻。毕业证沉甸甸拿在手上两年,生活却只给了我们一张张不及格、被刺眼红笔标注着的狼狈答卷。
出租房门半敞半合着,门外夜市嘈杂的人声、车辆鸣笛声,纷乱交织成背景噪音。我缓缓站起身,凳子腿划过粗粝的地面,拖拽出刺耳的声响:
“两年了,我们自己,活像被退了货的残次品!窝囊气,受够了没有?”我的目光扫过他们脸上每一道沟壑的印记。
声音低沉而沉重,带着自己亦深尝的伤痛一同砸向寂静的屋子:“四季青,200平档口,新刷的白墙,新搭的铁架子——还没放满衣服,我们能不能再拼一次?”
众人抬起头,眼中淤积已久的死水似乎被投入了一块石子,泛开一圈圈新的涟漪。
国浩豁然站起,几乎带倒了凳子:“放心!我身上别的都缺,一把力气管够!”声音洪亮得竟似要穿透这房间的四壁。
波波的视线第一次从头顶风扇上缓慢收回来,微微点了点头:“力气……只要要,我全都有。”话语依旧稀薄简短,但重浊的呼吸节奏里仿佛注入了新的决心。
我转向林夕与小茹:“你是档口最亮的眼睛。进什么料、做什么货、怎么搭配,全凭这双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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