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光银行催命,副业也逼人。我那十平米的出租屋,都快改成小型服装作坊了。堆满了从四季青倒腾来的各种衣服,我正琢磨着换到汽车东站去,找个大点的房子,手机铃声炸起来,是王婷:“老汪!绿色通道批了!”她把工牌拍在会议桌上的声儿都仿佛能隔着线传过来,“老前辈了,该换身行头了吧!”还没等我回神儿,她紧接着又甩一句:“传化物流,三百套职业装!赶紧的!”电话里背景音特神奇,键盘敲得噼里啪啦,跟淘宝旺旺的“叮咚叮咚”混在一起,像一首特别魔幻的时代协奏曲。
忙得像陀螺。大清早穿着新买的行头,踩着锃亮的皮鞋往公司走,清理办公桌积攒的“历史文献”。哗啦!一叠纸里掉出张发黄的复印件——06年入职时自己填的第一张信用卡申请表复印件。白纸黑字,月薪那一栏,赫然是我那会儿一笔一划写下的:700元。这个数字,像一个时光隧道,嗖一下就把我拽回了去年刚入职的时候,每天一大早我抱着个大馒头,缩在三瑞大厦的消防通道不锈钢扶手上啃,中央空调的凉气顺着脊椎骨往上爬。往下看,庆春路的梧桐叶在湿漉漉的晨雾里往下掉,晃晃悠悠,像极了当年我填表出错撕了又写、写了又撕的表格。那才半年功夫,世界颠了个儿,我自己也稀里糊涂上了趟云霄飞车。
2007年的开春,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拧了一把——老家来的电话,说奶奶摔了,躺床上动不了了。心里那点刚冒头的得意,哗啦一下全凉了。赶回老家,推开院门,一股子老宅特有的潮湿青苔味儿混着消毒水味儿涌出来。奶奶陷在那床洗得发白的蓝印花被褥里,瘦得吓人,手腕从旧棉袄袖管里伸出来,细细一把,摸着像晒了几天的干丝瓜瓤。“小闲回来啦?”她就说了这么一句,眼窝里那点亮光闪了一下,就再撑不起身子。我扶着她的肩膀,骨头隔了几层布都硌得人心里发慌。这还是当年能在晒谷场挥舞大竹匾,把几百斤稻谷翻得哗哗响的那个奶奶吗?座钟敲了七下,天就黑透了。婶婶端来汤药,她喝两口就别过脸,勺子碰着碗沿儿那清脆的一声,撞得我心脏直抽抽。这才发现她那头花白的头发,比窗外没化干净的残雪还刺眼。年前张罗着给我们包荠菜饺子的那股劲儿,消散得无影无踪。她总念叨说后院的香椿芽红了就该开坛腌咸菜,现在芽子紫了红,红透了,那个粗盐腌咸菜的青花坛子还孤零零地蹲在墙角。她的时间,好像被谁偷偷按了暂停键,停在了不能下床的那一刻。
守夜的时候,听着吊瓶里的药水一滴一滴慢慢流进她的血管,声音在死静的夜里放得老大。我数着她的脉搏,一下,一下,就像捏着沙漏里永远数不完的沙子。床头柜上压着她的体检单,奇怪得很,血压76/110,心跳正常得像个教科书,肝啊肾啊一点毛病没有。可眼前的奶奶,就像灶膛里快烧尽的炭火,没啥大的毛病,就是生命的那股子热乎气儿,丝丝缕缕往外冒,眼瞅着就要熄了。
第二天给她梳头,牛角梳齿上缠着灰白的头发丝。以前堂姐会偷偷剪下自己头发给她掺着做发髻,现在没了。屋里挂着张老照片,照片里六十岁的奶奶穿着旧列宁装,抱着穿开裆裤的我,后面那棵香椿树才碗口粗。现在树影都挪到窗户上了,再遮不住镜子里那张布满深沟的脸。她突然开口,眼睛混混沌沌地对着窗上的雾气:“她说灶上还煨着百合粥,让我记得去吃…”我手里的梳子“啪嗒”就掉了。镜面上一层水汽,是我和她两个人的眼泪呵出来的吧?白天家里人忙着准备迎接所谓“奇迹”,下午表姐抱着新织好的厚毛线袜进来,脸上全是小心翼翼的期待。到了晚上,奶奶开始喊早就不在的老人儿的名字,我小心地蘸湿了棉签,给她擦干裂的嘴唇。
后半夜起了大风,窗户外头香椿树的影子在窗户纸上狂舞,像要把纸捅破。我窝在嘎吱响的老竹躺椅上,听着她的呼吸,长一阵短一阵,心也跟着上上下下抖。五更天,鸡终于叫了,她忽然睁开眼,眼神清亮得像十年前那个冬天招呼我吃新炒花生米的老太太:“小闲,别总守着我了,回杭州上班去。”我知道她这人犟,躺床上比病痛更磨她性子。看着她倔强抿起的嘴,我好像又看见十几年前在晒谷场上叉腰训我踩坏了稻子的老太太——那时候她的皱纹,还没像现在这样,被岁月反复揉搓得跟用久的麻布似的。拗不过她,我只得又坐上了回杭州的车。
回到钢筋水泥的丛林里,总想着法子让她心里透透气。每天黄昏穿过武林广场,我都在报刊亭买份新鲜出炉的《都市快报》。打电话念给她听,她最爱市井新闻,说比闻医院消毒水味儿活泛一百倍。有回报上说龙翔桥新开了家嵊州小吃,招牌糟鸡地道得很。我下了班儿屁颠屁颠跑去排队,买回来糟鸡和香糕。后来听爸爸说,她像小老鼠一样,把糟鸡那点香喷喷的汤汁儿拌在粥里吃了个精光,却把香糕塞在了枕头底下压着,念叨着“等小闲回来一起吃”。这话,听得我鼻子直发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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