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三刻，晨光熹微。
惠贵妃已端坐于临窗暖榻上。
榻几上摊开着内务府昨夜呈上的三本册子：一本是年宴采买的明细，一本是各宫冬日炭例的请拨单，还有一本是宫女太监年节赏赐的拟定名录。
手边一盏雨前龙井冒着袅袅热气，她却没有立刻去碰，只将那双保养得宜的手，轻轻按在最上面那本年宴采买册子上。
殿内安静，唯有银炭在错金铜盆里偶尔迸出的轻微噼啪声。
“娘娘，内务府的张总管来了，在殿外候着。”贴身大宫女轻声禀报。
“让他进来吧。”惠贵妃的声音不高，却清晰沉稳。
张总管是个四十来岁，身形清瘦，眉目间透着几分书卷气的内侍。
进来后便恭敬地行礼，垂手站在下首。
从前的内务府总管李诚良已经玉嫔插手宫务时被撤了，如今这个张总管是刚晋升没多久的。
只是不知道，撤了从前的李总管，是玉嫔自己的意思，还是皇上的意思。
不过听说这张总管，倒跟玉嫔从前身边的大宫女有旧呢。
这样想着，惠贵妃没急着问话，而是拿起炭例册子，翻开一页，指尖在某处点了点：“翊秀宫玉嫔处的银炭，这个月比上个月多了十五斤？”
张总管忙躬身答道：
“回贵妃娘娘，是玉嫔娘娘宫里递了话，说冬日寒冷，想额外为近身伺候的宫人多备些炭火暖身，皇上之前有口谕，说翊秀宫用度可酌情宽松些。”
惠贵妃轻轻“嗯”了一声，听不出喜怒。
“皇上不是说要将公主送去翊秀宫养着么，内务府准备的如何了？”
“娴嫔娘娘就这几日了，皇上的意思是，先叫公主好好陪陪生母，为生母守过头七再搬过去，免得冲撞了玉嫔娘娘。”
惠贵妃也没在这事上纠缠，淡淡道：“说起来，玉嫔处理宫务倒还算利落，此次年宴事多，本宫实在是忙得焦头烂额。张总管若有什么拿不准的，可以去问问玉嫔的意思，玉嫔若推辞，便说是本宫吩咐，可明白了？”
张总管连忙应下。
接着，惠贵妃翻到年宴采买册，细细看了一会儿，指着一项“江南锦缎二百匹”问道：“这批锦缎，我记得往年是由李记绸缎庄承办，今年为何换成了王记？”
张总管小心翼翼地说：“是肃嫔娘娘前日吩咐的，说王记的缎子花色更时新些，价格也……”
“胡闹。”惠贵妃打断他，声音依旧平稳：
“年宴用度，关乎天家体面，岂能因花色时新随意更换历年用熟了的皇商？李记供奉内廷多年，从未出错。肃嫔年轻，不知其中轻重，你掌管内务府，也不懂这些道理？”
她抬眼，目光平静地看着张总管：“按旧例办。肃嫔若问起，就说是本宫定的。若有异议，让她来寻本宫。”
“是，奴才明白了。”张总管头垂得更低。
处理完几件要紧事，惠贵妃端起茶盏，轻轻撇了撇浮沫，才浅浅啜了一口。
这时，殿外传来略显急促的脚步声和宫女请安的声音。
是肃嫔。
她穿着一身茜红色宫装，艳光逼人，径直走了进来，草草行了个礼，便扬着下巴道：“贵妃真是忙啊。我那儿的红萝炭这个月成色似乎不如以往，烧起来烟气大，贵妃协理宫务，是不是该管管？”
惠贵妃放下茶盏，抬眼看向她，脸上甚至带着一丝浅淡的笑意：
“哦？有这等事？月妍，去取一筐本月送到肃嫔处的红萝炭来。”
她又对肃嫔温言道：“妹妹稍坐，若真是炭有问题，必当严查。只是，各宫用度份例，皆有定数，领取时也需验看。妹妹宫里的人当时若无异议，如今再说，怕是不好追责了。”
肃嫔一噎，她本是因自己做下的决定屡屡被惠贵妃驳回，随意找个茬，没想到惠贵妃滴水不漏。
她只得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面上阴晴不定。
也不知这陈云歌怎么了 ，她都是贵妃了，还计较手底下暗线的多少做什么。
她肃嫔初入宫闱，身边需要多谢些自己人，好让自己耳聪目明有什么不对。如今这是有意见了？
竟借着位份给她穿小鞋！
她就不怕，她这般对自己，自己告到本家去，她的父兄皆会受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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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次，耿太医为叶瑜诊脉的时间非常久。
不过叶瑜身边的兰心，乃至整个翊秀宫的宫人都并不惊讶。
谁让叶瑜这些日子的确是肉眼可见的憔悴和病弱，跟太医多相处一阵子，自然也理所应当。
待耿千帆红着脸从叶瑜的屋子出来后，已经是午膳时分了。
也直到这会儿，春桃才从自己屋子里出来。
“娘娘，奴婢有些事，想单独跟您聊聊。”春桃规规矩矩地行完礼，却没有像往常那样低头垂手，而是直起了身子，一双眸子清亮亮的，直直看向叶瑜的眼睛。
“娘娘.....”身旁伺候叶瑜用膳的兰心等人担忧的看看春桃，又看看自家娘娘。
“都下去吧，在门外候着，没有吩咐不得进来。”叶瑜放下玉勺，沉声吩咐。她的目光落在春桃紧抿的唇和微微鼓起的袖口上，心中掠过一丝预感。
待到房门被轻轻合拢，隔绝了外间所有的声响，屋内只剩下她们主仆二人。
“春桃......”叶瑜轻唤了一声，想问她是否因那侍卫之事钻了牛角尖，话到嘴边，却又觉得此刻说什么安慰或承诺都显得轻飘。
春桃有个侍卫意中人，她早已知晓，还曾私下让兰莺姑姑去打探过那人的家世品貌，想着若是个可靠的，将来成全了春桃的心愿，也是一桩美事。可谁曾想......
她心中暗叹，正思忖着该如何开口。
强扭的瓜虽然不甜，但若是春桃执意，以她如今的身份，去求一道恩旨，未必不能成。只是那样终究是委屈了春桃。
想到这里叶瑜轻轻开口：“你放心，本宫好歹是玉嫔，若你仍想嫁他，本宫这就去向皇上请旨.....”
“娘娘，奴婢不嫁！”春桃猛地抬起头来：“早在行宫时，奴婢就决定好不嫁他了！这人不能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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