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皓凝语声恳切,笑容恬淡,仿佛真心仰慕嫡姐才艺。
薛保琴立刻拊掌应和:“是啊是啊,陆大小姐的舞姿谁人不知?”
周遭几位夫人小姐受气氛所引,亦纷纷出言称是。
一时场面又热络起来,目光尽数聚焦于陆归芸身上。
陆归芸进退维谷,众目睽睽下,只得硬着头皮上场。
她定了定心神,随着鼓乐声起,开始旋转起舞。
然而,她今日所着,乃是纹饰繁丽却袖口窄小,裙摆层叠厚重的窄袖襦裙。
这套服饰日常走动尚可,但若要舞动宽大飘逸的霓裳羽衣舞,便处处成了羁绊。
几个旋身下来,长而沉重的裙摆就狠狠地缠住了她的小腿,再加上方才那宽大前襟下的束带已被悄然放松。
就在她一个用力过猛的后仰下腰回旋时,华丽的长裙下摆如被无形的绳索猛然绊住。
重心骤然失控!
“哎唷——!”
一声短促惊叫伴随着沉闷重响。
陆归芸整个人狼狈不堪地摔倒在地,钗环散乱,发髻歪斜。
在满堂宾客惊愕的注视下,激起一片哗然。
柳平芜脸色铁青,急忙命人扶起女儿。
陆皓凝已抢步上前,最先抵达陆归芸身侧,面上是焦灼万分的真切情态。
她极其细致体贴地亲手为陆归芸整理那狼狈不堪的裙裳,眼眶微红,泫然欲泣。
仿佛下一秒就要为长姐痛心流泪。
“姐姐!姐姐你没事吧?”
“伤着哪里了没有?妹妹该死,都怪我多嘴…”
“姐姐你要不要紧?快来人!请大夫!快去请大夫来给姐姐瞧瞧!”
她语声满是疼惜忧虑,手下动作轻柔迅捷,有意无意间,又将陆归芸本已松动的衣带再扯开些许。
当侍女们七手八脚将陆归芸搀扶起来时,那前襟倏然散开。
“啊——!”
陆归芸猛地捂住胸口,如遭沸水烫灼般蜷缩起身子,羞愤欲绝的泪水汹涌而出,所有体面尽失。
暗阁之中,梁策执杯的手顿在唇畔,险些失笑出声。
这陆二小姐瞧着温顺似水,回击起来的手段却如此精妙。
不着痕迹地令嫡姐难堪,又显得己身大度。
反应快,懂分寸,知进退。
这份心计,连他亦不禁暗赞。
梁策忽觉这原本乏味的宴席,生出了几分意料之外的趣味。
酒香氤氲的厅堂里,喧笑声浪更盛,层层漾开。
酒过三巡,重新整理好仪容的陆归芸似心有不甘,又强笑着提议行令助兴。
梁策冷眼瞧着,她抽签时指间轻巧一转,将最刁钻的题目尽数分与了陆皓凝。
“二妹妹可要好好应对,莫要丢了父亲颜面。”
陆归芸语含深意,目光似有若无地瞥向主座方向。
陆皓凝不疾不徐地展开纸条,素白的指尖衬着墨痕清晰的题面。
“涧水无声绕竹流…请对下句。”
席间登时响起一片细碎的私语与低议。
此题生僻冷涩,纵是几位在座的举人老爷亦不免凝眉沉吟,面露难色。
“竹西花草弄春柔。”陆皓凝却不假思索,解答之余,还点明了出处,“此乃荆公的《钟山即事》。”
暗阁内,梁策眉梢微挑。
王安石的诗句他自然记得,只是此首确非传诵甚广之作。
她能如此迅捷无误应答,足见腹笥之丰,绝非寻常闺阁女子可及。
陆归芸眼底的得意僵了一瞬,不甘地又从签筒抽出一支,语带急切:
“再来!人生天地间,下一句是?”
陆皓凝从容应道:“忽如远行客。”
接连五道刁钻题目,或引冷典,或涉僻章,陆皓凝皆应答如流泉,无半分滞涩错漏。
席间赞叹之声渐起,连主座上的陆无涯都投来了讶异目光。
柳平芜见势不妙,忽而笑道:
“我家二丫头就爱看些杂书。”
“说起来,邱公子久居京城,不知可曾见过六殿下?听闻那位殿下,最是厌烦死读书的女子。”
梁策在暗处无声冷笑。
这柳平芜,倒会替他编排喜好。
骤然被点名的陆皓凝,眼睫如蝶翼般轻轻一垂,瞬息间,便已敛去眸底掠过的那一丝寒芒。
她端起面前的青瓷茶盏,浅浅啜了一口,方才抬起清亮眼眸,声音和煦而恭谨。
“母亲说笑了。”
“女儿不过是偶尔翻阅几本诗集排遣,哪里当得起才女二字?更不敢与京城贵女们的见识相提并论。”
她目光坦然地转向主座,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警醒。
“倒是天家皇子之事,何等尊贵?”
“岂是我等后宅女眷应当妄加议论的?”
“失仪是小,悖逆是大。”
“哟,二妹妹倒是谨慎。”陆归芸嗤笑,语带讥诮,“莫不是…对六皇子有心思?”
陆皓凝神色不变,仿佛那话不是冲她而来。
“姐姐说笑了,妹妹只是觉得,背后议论他人,非君子淑女所为。”
一旁的薛保琴立刻接话:“就是,某些人自己心思不纯,倒爱揣测别人。忒是小家子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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