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零年的新年,是在一片震耳欲聋的欢庆声中到来的。昆仑关大捷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一般,飞越千山万水,传遍了祖国的每一个角落。重庆,这座在浓雾和空袭警报中挣扎的战时首都,仿佛一夜之间被注入了无穷的活力。街头巷尾,鞭炮声此起彼伏,人们的脸上洋溢着久违的、发自内心的笑容。报纸用尽了所有赞美的词汇,将昆仑关之战誉为“抗战以来最辉煌的胜利”,将杜聿明和他的第五军将士们塑造成了卫国天神。
在这片狂热的海洋中,我位于参谋本部地下的作战室,却像是一座孤岛,隔绝了所有的喧嚣。胜利的喜悦,对我而言,短暂得如同划过夜空的流星。当昆仑关上升起国旗的那一刻,我的心就已经飞向了下一场更为险恶的战斗。
一月的第一周,我几乎是在与整个重庆的乐观情绪对抗。各种庆祝酒会、慰问集会的请柬堆满了我的办公桌,但我一概婉拒。军事委员会的会议上,几乎所有人的发言都围绕着一个主题:乘胜追击,一举收复南宁!
“韩次长,我军士气如虹,日寇魂飞魄散,正是我等收复失地、痛打落水狗的绝佳时机!万不可贻误战机啊!”一位与我素有分歧的兵站总监,在会议上慷慨激昂,唾沫横飞。他的提议,立刻引来了一片附和之声。
他们看到的,是地图上昆仑关那面耀眼的蓝色旗帜。而我看到的,却是那面旗帜下,我军超过三万人的伤亡名单,是第五军几乎被打残的建制,是前线将士们已经绷紧到极限的身体和神经。
我沉默地听着他们的高谈阔论,直到会议室逐渐安静下来,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到我身上。我缓缓站起身,走到巨大的桂南地图前,拿起一根指挥棒。
“各位将军,各位同僚,”我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每个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收复南宁,是我军下一步的既定目标,这一点,毋庸置疑。但是,如何收复,何时收复,却是一个需要我们用鲜血和生命去审慎回答的问题。”
我的指挥棒,在昆仑关周围画了一个圈。“昆仑关一战,我军参战兵力十五万,伤亡逾三万,战损超过五分之一。其中,担任主攻任务的第五军,伤亡近半。戴安澜的第二〇〇师,郑洞国的荣誉第一师,邱清泉的新二十二师,每一个师都急需休整和补充。我们的坦克,损失了三分之一;我们的重炮,炮管都快打红了。将士们连续作战半月,不眠不休,早已是疲惫之师。这就是我们当前的现状。”
我顿了顿,目光扫过一张张表情各异的脸。“兵法云,‘归师勿遏,围师必阙,穷寇勿追’。如今的南宁之敌,虽遭重创,但并非穷寇。其主力第五师团尚有近万之众,台湾旅团也保有相当战力。他们盘踞坚城,背靠钦州湾,海陆交通未断。我们以一支疲惫之师,去攻击一座有坚固设防和海军炮火支援的大城市,各位认为,胜算几何?又要付出多大的代价?”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那些刚才还热血沸腾的将军们,此刻都低下了头。战争的残酷现实,在我的冰冷分析面前,将虚幻的乐观击得粉碎。
“我的意见是,”我加重了语气,“前线各部队,暂缓对南宁的进攻。第一,就地休整,补充兵员弹药,救治伤员。第二,巩固昆仑关及外围阵地,构筑防御工事,防止日军反扑。第三,派出小股部队,袭扰破坏邕钦公路,切断敌之后方补给。收复南宁之战,必须打,但要等到我们恢复了元气,做好了万全的准备之后再打。”
我的计划,无疑是给所有人的头上浇了一盆冷水。但面对详实的数据和冷静的分析,他们即使心有不甘,也无法提出有力的反驳。会议最终采纳了我的建议。
会后,我立刻给杜聿明发去了密电。在电报中,我除了对他和第五军的卓着功勋予以嘉奖外,更用严厉的措辞命令他,必须将部队的休整和补充放在首位,严禁任何形式的轻敌冒进。我知道,像杜聿明这样的悍将,此刻心中必然也燃烧着直捣南宁的火焰,我必须用我的权威,强行将这股火焰压下去。
果不其然,杜聿明的回电很快就到了。在感谢我的嘉奖之余,他在电报的末尾,还是忍不住表露了心迹:“……职部将士,虽经苦战,然士气可用。南宁之敌,已是釜底游鱼,若能奋力一击,或可毕全功于一役。恳请次长三思。”
我看着电报,苦笑了一下。光亭兄啊光亭兄,你看到的只是眼前的战机,而我,却要看到这战机背后,日本人那即将到来的、疯狂的报复。历史上,日军在昆仑关战败后,立刻从国内调集了近卫师团和第十八师团的主力增援桂南。那才是真正硬仗的开始。
我提笔,给他回了一封更长的电报,在电报里,我第一次向他透露了我的担忧:“……倭寇之性,残忍记仇。昆仑关之败,为其陆军成军以来所罕有。彼必不甘心,不日将有大批援军抵达。届时,桂南战局将更为复杂险恶。我辈须爱惜羽毛,保全实力,以待将来之更大决战。南宁城,就在那里,飞不了。君之第五军,乃国之精锐,一兵一卒,皆是瑰宝,决不可浪掷于无谓之消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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