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擎的轰鸣声消失在楼下，取而代之的是电梯运行的低沉嗡鸣，以及自己沉重而孤寂的脚步声在空旷楼道里的回响。陈嘉铭用钥匙打开门，一股熟悉却又无比陌生的气息扑面而来——那是新家具的味道，混合着她常用的那款香薰蜡烛残留的淡香，还有……一种冰冷的、名为“孤寂”的物质，无声地弥漫在每一寸空气里。
他踏入这个被他寄予了无限憧憬、称之为“家”的地方。仅仅几个小时前，这里还充满了忙碌的喜悦和对明天的殷切期盼。墙上、窗上贴着的大红喜字，像一团团燃烧的火焰，此刻却灼烧着他的眼睛；天花板上垂落的彩色气球，曾经象征着轻盈的欢乐，现在却如同一个个肿胀的、嘲讽的眼球，无声地注视着他的狼狈与失败；茶几上摆放的精致喜糖盒，沙发上为了明天准备的红色床品……屋内每一处精心布置的细节，都在尖锐地提醒着他，几个小时后，这里本该有一场盛大的仪式，一场他期盼了五年的圆满。然而此刻，只剩下他一个人，像一个误入他人喜庆现场的孤魂野鬼。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这一切，最终定格在客厅背景墙上那幅最大的婚纱照上。照片里的他们，穿着华美的礼服，相拥而笑，眼神交汇处是浓得化不开的爱意和幸福。那笑容，曾经是他奋斗的动力，是他觉得人间值得的证明。可现在，那笑容像一把淬了毒的刀，狠狠剜着他的心。他猛地伸出手，不是抚摸，而是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懑和痛楚，狠狠地抓住了贴在旁边墙上那个刺眼的红色剪纸喜字，用力一扯！
“刺啦——”
红色的纸张应声而裂，被他揉成一团，死死攥在掌心，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那团红色，像极了他此刻的心，被揉搓，被撕裂，鲜血淋漓。他颓然地松开手，任由那团废纸掉落在地毯上，如同他们此刻破碎的关系。他踉跄几步，重重地跌坐在客厅中央的那张沙发上，身体深陷进去，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气。脊背接触到柔软的靠垫，带来的却不是放松，而是更深重的疲惫和空茫。
屋子里死一般的寂静。只有他粗重而压抑的呼吸声，以及墙壁上挂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规律而冰冷，像在为他倒计时，又像是在嘲笑他的徒劳等待。
时间，在无声的煎熬中，缓慢地爬行到了凌晨两点。
他维持着那个僵硬的坐姿，很久，很久。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过无数画面——从大学初见的惊鸿一瞥，到日常相处的点点滴滴，再到今晚在KTV门外听到的诛心之言，以及门内那令他血液冻结的亲密一幕……愤怒、悲伤、屈辱、失望……各种情绪如同汹涌的潮水，反复冲击着他早已不堪重负的神经。
还能……再给她一次机会吗？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一丝微弱的光，挣扎着冒了出来。尽管心已经被伤得千疮百孔，尽管理智在叫嚣着彻底结束，但那五年刻入骨血的感情，那即将在阳光下接受祝福的婚约，像最后一道脆弱的枷锁，束缚着他做出最终决断的手。
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胸腔里所有的浊气和痛苦都挤压出去。他拿起一直握在手里、屏幕已经暗下去的手机，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点亮，解锁，打开了与周雨彤的微信聊天界面。上面最后一条，还是他之前发出的、石沉大海的“告诉我具体位置，我去接你”。
他的拇指在冰冷的屏幕上悬停，犹豫，挣扎。最终，那残存的一丝、连他自己都唾弃的不舍和卑微的期望，促使他再次敲击键盘。这一次，他写得极其缓慢，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心尖上刻下，带着血和泪，也带着他给自己、给这段感情设定的、最后的、不容逾越的底线。
信息发送出去。
屏幕上的文字，清晰地显示着他最后的通牒：
“凌晨3点前，回来，把事情解释清楚，并当着我的面，和赵天宇断绝一切联系。婚礼照常。否则，我们到此为止。”
“凌晨3点前”——这是他给她的最后时限，也是他给自己设定的、等待的终点。
“回来，把事情解释清楚”——他需要真相，需要一个能让他说服自己、哪怕只是暂时说服自己的理由。
“并当着我的面，和赵天宇断绝一切联系”——这是底线，是原则，是他能否继续这段关系的前提，是他被践踏的尊严所要求的、最基本的交代。
“婚礼照常。否则，我们到此为止。”——这是最终的选择题，将决定权，看似交给了她，实则也是他为自己划下的最终界限。
这条信息，是他掏空了自己最后一点气力和期望，为这五年感情搭建的、最后一座摇摇欲坠的、也是唯一一座通往“可能”的独木桥。桥的这一端，是他残破的真心和最后的尊严；桥的那一端，是她是否愿意回头、是否愿意斩断那些暧昧不清、是否还珍视他们未来的选择。
发送成功后，他像是完成了一场耗尽心神的手术，身体里最后一点支撑的力量也随之流逝。他将手机轻轻地、屏幕朝上地放在面前的茶几上，确保自己能在第一时间看到任何光亮或提示。
然后，他便维持着那个近乎凝固的姿势，后背微微佝偻，双臂撑在膝盖上，目光如同最专注的猎鹰，死死地、一瞬不瞬地盯住那冰冷的、漆黑的手机屏幕。
客厅里依旧死寂，只有挂钟的“滴答”声和他自己沉重的心跳声在耳边轰鸣。他在等。等待着屏幕亮起，等待着提示音响起，等待着那个熟悉的名字出现在屏幕上，等待着她的回复，等待着她的归来，等待着……一个或许根本不会到来的、关于他们未来的最终宣判。
这等待，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在滚烫的焦油中煎熬，将希望与绝望反复熔炼，拷问着他早已疲惫不堪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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