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寒风卷着零星雪沫,敲打着颐宁院朱红的窗棂。屋内却暖融如春,上好的银霜炭在错金火盆里无声燃烧,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和书墨气息。东梢间里,静得只剩下纸张翻动的细微声响,以及偶尔响起的、清脆而规律的算盘珠撞击声。
珊瑚端坐在临窗的紫檀木扶手椅上,身姿笔直,穿着一身藕荷色缎面镶玄狐毛边的袄裙,通身上下除了一对珍珠耳坠外别无饰物,却自有一股不容侵犯的冷冽威仪。她指尖缓缓掠过账册泛黄的纸页,目光沉静如水,仿佛看的不是关乎王府生计的数字,而是无关紧要的闲书。
秋禾垂手立在下方三步远处,屏息凝神。张嬷嬷则侍立在珊瑚身侧稍后的位置,眉头微锁,双手交叠置于身前,一副随时听候吩咐的恭谨。
外院大管家刘管家躬身站在堂中,刘管家约莫四十岁上下,面容儒雅,着一件半新的藏青绸面直裰。在这位年纪比他小上许多的珊瑚姑娘面前,他竟显得有几分局促不安。
“……珊瑚姑娘明鉴,”刘管家开口,声音带着刻意压低的沉重,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今年这光景……实在是艰难。北边两个庄子夏天遭了雹灾,收成眼睁睁减了四成;南边咱们家那绸缎庄,往年最是兴旺的,今年却因漕运不畅,苏杭的货压在路上许久,错过了最好的行市,周转十分不灵;便是京城里那几处铺面,也因市面萧条,贵人老爷们手头都紧,盈余较往年……少了三成不止……”
他顿了顿,偷偷觑了一眼珊瑚的脸色,见她依旧面无表情,只得硬着头皮继续:“这是各处汇总上来的总账,千头万绪,漏洞百出,奴才……奴才实在是无颜面对老夫人和姑娘,请姑娘过目。”他双手高高捧起那本沉甸甸的账册,指尖微微颤抖。
张嬷嬷上前一步,无声地接过账册,转身轻轻放在珊瑚手边的炕几上。
珊瑚并未立刻去翻看,她伸出纤细的手指,慢条斯理地拨弄了一下手边粉彩盖碗的杯盖,发出极轻脆的碰撞声。这细微的声响在过分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她抬起眼,目光淡得像一层薄雾,扫过刘管家沁出汗珠的额角:“年年难过年年过。王爷的供奉、老夫人的用度、府里上上下下几百口人的嚼用、年节里各府的礼尚往来……刘管家,你告诉我,哪一样,是能省得的?”
刘管家腰弯得更低,几乎成了九十度:“姑娘教训的是。奴才们必定弹精竭虑,只是……只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这亏空……着实让人挠头,夜不能寐啊!”他语焉不详,眼神闪烁不定,那个巨大的、难以宣之于口的窟窿——二少爷在外欠下的巨额赌债。
珊瑚终于放下杯盖,发出“嗒”的一声轻响。她翻开账册,目光落在密密麻麻的数字上。她看得极快,指尖有时在某一栏上轻轻一叩,有时又停顿片刻,眸底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了然。
室内静得可怕,只有纸张翻动的沙沙声。
忽然,珊瑚的指尖在某页停住:“刘管家,南边三号庄子,报称八月遭了雹灾,收成减了四成。巧得很,我依稀记得,八月里的邸报,南边三州七府联名上奏的是‘风调雨顺,秋粮可望,乃丰年之兆’。不知这突如其来的雹灾,是落在了哪一处世外桃源,竟连直达天听的邸报都漏记了?还是说……庄头上报的时节月份,出了什么岔子?”
刘管家脸色“唰”地一下变得惨白,嘴唇哆嗦了一下,急忙道:“这……许是……许是底下人糊涂,报错了时节庄子?或是……或是灾情范围极小,未入州府眼?奴才……奴才回去定然细细查问!定给姑娘一个交代!”
“交代?”珊瑚轻轻打断他,指尖又落到另一处,“不必查了。再看这个,城西庆丰粮油铺,上半年采买各项粮食作物,总支出较之去年同期,凭空多出了三成有余。然而同期售出记录,却与去年几乎持平,纹丝未动。刘管家,我倒要请教,这多出来的巨额本钱,是屯了足以应对荒年的百年陈粮,还是说……京城的粮价,在你我不知不觉间,早已一夜翻了天?可为何我昨日才看的市舶司简报,却说今岁京城粮价平稳,甚至因漕粮陆续抵京,还有所下跌呢?”
她每问一句,刘管家的脸色就灰败一分,冷汗已经浸湿了他里衣的后背,额上的汗珠汇聚成滴,顺着鬓角滑落。“许是……许是采买的人不得力,受了奸商蒙骗?或是……或是新换的掌柜不熟行情……”他支支吾吾,言语混乱,再也找不到合适的借口。
“不得力?蒙骗?不熟行情?”珊瑚轻轻合上账册,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在这寂静中如同惊雷,震得刘管家浑身一颤。“刘管家,你在府里当差近二十年,外务经营,田庄铺面,皆系于你手。王爷和老夫人信重,是让你来做事的,不是让你来哭穷喊难,更不是让你拿着这样一本糊涂账目、漏洞百出的东西来搪塞颐宁院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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