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石安按照地图的指引，换乘了几趟公交车，又步行了一段距离，周遭的高楼大厦逐渐被低矮、密集的“握手楼”所取代。空气中的味道也变得复杂起来，潮湿的霉味、食物的油腻味、垃圾的酸腐味和若有若无的尿骚味混杂在一起，冲击着他的鼻腔。
越靠近目的地，一种无形的、混乱的、颓败的氛围便愈发浓烈。街道两旁店铺招牌林立，多是“豪华单间15元起”、“全网最低价网吧”、“日结招聘速来”等字样，字体粗劣，颜色刺眼。路边随处可见三五成群、或坐或卧的年轻人，他们大多衣着朴素，茫然地望着街景。
王石安终于看到了那个传说中的地方“奋斗者广场”。广场本身并不大，新铺的地砖和几个绿化带试图营造一些现代气息，但环绕其周边的街巷却依然顽强地保留着某种独特的“生态”。
他没有贸然进入广场中心，而是像在部队执行侦察任务时一样，选择了一个街角不起眼的小吃店，花五块钱买了一碗最便宜的素面，坐在最靠里的位置，默默地观察。
他的目光锐利而谨慎，如同猎人扫描着丛林。
他看到， 几个中介模样的人，拿着喇叭或纸牌，用带着各地方言的普通话高声吆喝着：“日结日结！电子厂打包！50一天！做完就结！”、“工地搬砖！80！有力气的来！”。
一些年轻人围上去，懒洋洋地问着细节：“几个小时？包饭吗？”“累不累啊？”得到答复后，有人摇头走开，有人犹豫着登记。
更多的人对此无动于衷，或躺在树荫下的石凳上打盹。他们身边或许放着一个破旧的背包，或许只有一个装着几件衣物的塑料桶，这就是他们的全部家当。
一个穿着稍显整洁、但眼神同样疲惫的年轻人，正在和一个摆地摊的老人交易一部旧手机，换来的几张零钞被他迅速塞进口袋。
小巷深处，一些旅馆的门口挂着更露骨的牌子：“床位15”、“通铺10元”、“避风遮雨”。
这里的一切，都与他熟悉的军营秩序、甚至与刚才市中心那种快节奏的繁华，都截然不同。这里的时间仿佛流淌得更慢，更粘稠，带着一种得过且过、今朝有酒今朝醉的颓唐。刘队长说的“水很深”，他此刻有了最直观的感受。
王石安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他很难将弟弟王望祖那张或许还带着少年稚气的脸，与眼前这些麻木、倦怠的身影重叠起来。望祖会在这里吗？他是不是也变成了他们中的一员？
他强压下上前挨个询问的冲动，牢记着刘队长的告诫。他知道，莽撞不仅找不到人，还可能惊动潜在的敌人，甚至给自己带来危险。
他吃完那碗寡淡的面，站起身，像一滴水汇入河流一样，自然地融入了流动的人群。他放慢脚步，耳朵捕捉着周围的对话碎片，眼睛留意着任何可能与“山猫”或者“望祖”相关的信息。
“妈的，昨天那厂子太黑了，说好50，最后只给30！”
“晚上‘海新大酒店’还有位置没？去晚了又得睡马路。”
“谁有‘挂逼水’？渴死了。”
“听说‘猫哥’那边最近有‘好活’，钱多，就是远了点……”
“猫哥？”王石安的神经骤然绷紧！他不动声色地放缓脚步，试图听清更多。但说话的那几个人已经晃晃悠悠地走远了，话题也转向了晚上去哪上网。
这是一个极其模糊但至关重要的线索！“猫哥”这个称呼，与山猫“赵三毛”高度吻合！
王石安没有跟踪他们，那太显眼了。他记住了那几人的大致相貌和衣着特征。他知道，在这种地方，耐心比冲动更有价值。
他在广场和周边巷子里“闲逛”了整整一个下午。他看到有人因为抢日结工作名额而发生口角，看到有人围着小屏幕看彩票开奖，看到有人就着廉价的白酒啃着干馒头。
入夜，一种更深的疲惫感，仿佛随着夜色弥漫开来。王石安看到更多的人开始寻找过夜的地方，有人钻进了小巷深处更便宜的旅馆，有人则在广场的角落、银行的ATM机隔间，甚至街边的长椅上铺开硬纸板。
他站在阴影里，看着一个年纪看起来比望祖也大不了几岁的男孩，熟练地将几张报纸垫在身下，蜷缩在一个关了门的店铺卷帘门外，把背包抱在胸前，很快便像是睡着了。
那一刻，王石安感到一阵揪心的酸楚。他想起了弟弟，那个曾经虽然调皮，但也会跟在他身后喊“哥”的望祖。如果弟弟也流落至此，他该如何度过这一个个漫长的夜晚？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知道，同情和悲伤解决不了任何问题。他必须利用好眼前的信息。
他回到招待所，没有开灯，就着窗外透进来的霓虹灯光，在一张深港市地图的背面，用铅笔快速勾勒起来：
“猫哥”线索：记录下听到“猫哥”这个词的大致时间和地点，以及那几个谈话者的模糊特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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