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腊月。
大雪,炊烟。
天地间一派凄凉肃穆之景。
“彦曦,”「吴王」吴一波正与军师诸葛明华亭中对弈,他身着玄色貂裘,指尖拈着一枚温润的黑玉棋子,目光却并未落在棋盘上,而是穿透半开的窗,投向那片被大雪涤荡得干干净净、却又深不可测的山峦。岳麓山上白雪皑皑,大片干干净净,“你说说,今夏崔邈那老学士,给我算的到底准不准。”
诸葛明华正沉思棋局,闻言先是一愣,执白子的手悬在空中,因为王上貌似还是第一次唤他表字,而后思虑片刻,端起温热的茶盏,指尖感受着那份暖意,也借此平复心绪。炭火噼啪,亭外雪落无声,更显亭内气氛凝滞。终于缓缓而答:
“王上,”诸葛明华的声音清朗依旧,却比平时更添了几分沉凝,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崔学士通晓玄机,其蓍草自燃、龟甲显象,确非常人能为,其言自有天机暗藏。‘潜龙在渊’,贵在隐忍蓄势,待时而动;‘遇水则腾’,亦需风起云涌,天时契合。然而,”
他话锋一转,目光坦然而锐利地迎向吴一波,“卦象示人以大势吉凶,命理点破隐忧关隘,却非行军布阵之令旗,更非定死生之铁律!王上胸怀天下,乃真龙之姿,此乃大吴根基。古来成大事者,岂能尽托于卜筮命理?若因一卦吉兆便轻掷万钧,或因片语凶谶便畏葸不前,乃至因命理之忌而自缚手脚,反易为术数所困,乱了大局根本,失了人主定见!此,实非明主当为。” 他特意在“阉宦近身”、“自缚手脚”几字上微微加重了语气,目光若有深意地掠过吴一波。
吴一波听着,手指无意识地用力摩挲着黑玉棋子,指节微微发白。诸葛明华的话,像一把锋利的梳子,试图梳理开他心中那团被雄心、卦象、命理、隐忧死死缠绕的乱麻。
崔邈“亢龙有悔”的警告犹在耳边,“桃花煞”、“损三纪阳寿”、“阉宦如疽”的预言更如芒刺在背。
然而,现实的冰冷更甚于预言。北进江汉受挫,东出铁壁森严,更兼内部并非铁桶一块……一股沉重的无力感混合着对预言隐隐的忧心,如同亭外渗入的寒气,悄然包裹了他。
良久,吴一波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浊气。那叹息仿佛抽走了他胸中积郁的许多躁动与不安。他缓缓将手中的黑子落在棋盘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边角,非是进取,而是稳固根基。
“军师…洞若观火。”吴一波的声音低沉沙哑,却透出一种被现实和理智淬炼过的清醒,“是孤…执念过深了。龙潜于渊,非是蛰伏,乃是…固本培元,驱除隐疾,以待天时。这西南半壁,”他目光扫过窗外银装素裹的山河,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务实与坚定。
“江河纵横,沃野千里,民风可化,物产丰饶,已是天赐基业,足供我大吴休养生息,整肃内务,秣马厉兵。北望中原,时机未至,强求……恐真应了那‘亢龙’之悔。”
诸葛明华眼中闪过一丝深切的赞许和不易察觉的释然。他执起白子,稳稳落下,呼应着吴一波的守势,轻声道:
“王上圣明。根基深固,内患不生,枝叶方能无忧繁茂。西南安,则大吴安;大吴安,则天命可期,纵有金鳞之现,亦须根基稳固方能承接。”
就在亭内君臣心意相通,战略转向已定,且隐含对预言警醒之意时,亭外传来急促而沉稳的脚步声。
一名身披霜雪、甲胄森然的亲卫在亭外廊下单膝跪地,声音洪亮却带着一丝凝重:
“启禀王上!「四川黜置使」胡好,加急密函送达!”
吴一波与诸葛明华对视一眼,均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凝重。自成都攻克后,胡好坐镇蜀中,若非重大变故,绝不会动用加急书信。
“呈上来!”吴一波沉声道。
亲卫双手捧着一个封着火漆、盖着胡好私印的厚厚皮筒,恭敬地送入亭内。吴一波接过,迅速拆开封口,抽出里面的信笺,展开阅读。他的眉头随着目光的移动,越皱越紧,方才因战略明晰而稍缓的脸色再次阴沉下来。
诸葛明华安静地等待着,炭火映照着他沉静的面容,内心却已飞速盘算。
“哼!”吴一波猛地将信笺拍在棋案上,震得棋子跳动,“好一个多事之冬!胡好奏报:入冬以来,大批因战乱、灾荒而逃亡的青博罗、陕锡等地流民,如同决堤之水,翻越秦岭、巴山,汹涌涌入川北!人数恐已达数万之众,且后续不绝!这些流民缺衣少食,为求活命,啸聚山林,袭击村镇,抢夺粮秣,已成川北大患!更可虑者…”
吴一波的声音带着冰冷的怒意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那肆虐西北、凶名昭着的‘夏魂’匪首,竟也派了秘使潜入蜀中,试图与胡好接触!言下之意,竟想与我大吴‘共襄义举’,划川北为其‘就食’之地!还说什么…‘同抗暴宁’!简直痴心妄想!”
诸葛明华闻言,眼中寒光爆射,“‘夏魂’?此獠凶残暴虐,屠城灭族,所过之处尽成白地,比之寻常流寇危害更甚百倍!其志绝非苟安一地,而是欲乱天下!与之勾结,无异于自毁长城。不仅会授人以柄,更会尽失蜀中乃至天下民心。王上,此议万不可行!此辈比之阉宦之害,有过之而无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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