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瑜盯着面前的空气在热浪中摇晃:“三叔说,只要我攒动士卒阵前倒戈回家,就能保全家性命。”
“然后呢?就算你带了几十个小兵。”何三啐了口唾沫,“你能带吴军布防图投诚?你能认识几个朝廷军里的桩子?这就显得你重新忠于那个狗屁朝廷了?方瑜啊方瑜!”
他用小刀沾着唾沫在泥地上画出歪扭的蜀地轮廓,“看看!老子听说,成都三面环山,咱们吴军围了三个月,上官立德那老狐狸愣是靠着都江堰的水道运粮。为啥?因为蜀人宁肯饿死也不吃吴军的米!他们那才叫忠心,你这种最多叫怕死……”
暮色染红帐布时,方瑜摸出贴身匕首。刀柄缠着的褪色红绸,是离家时小妹系的平安结。
何三不知道从哪弄来半葫芦粗酒,酒液混着杂质灌入喉咙时,方瑜恍惚看见了家书未写的部分——杨卫康的白马银枪挑着狄戎可汗的金冠,背后“讨逆”大旗威风展展。这个曾经在永安镇守的将军,自己还见过他一面,如今在奏折里把吴军斥为“南蛮流寇”。
帐外再次传来北征军的号角,几个高级军官在点将台吼着“直捣黄龙”。江风卷着《破阵乐》飘来,北征船队车马正在起锚。
方瑜摸出火折子,依依不舍地点燃了家书,火光照亮信尾最后一行小字:“国家倾颓,忠君报死,不以对错,不因人心。汝若执迷,中秋月圆,方氏祠堂供桌当添牌位。”
灰烬飘向珠江时,成都战报八百里传送又至,传讯使者和胯下马匹一同踉跄着进了大营,过不了多久就已经在营内传开了——「成都将军」上官立德开城诈降,吴军先锋兵陷入瓮城火海,且粮道被劫,城中誓死抵抗,又能拖延更久。
何三听到这消息,没有再同方瑜说任何话,直直地走到了战鼓处,抢过鼓槌,把送行的战鼓敲得震天响。
“铁甲连江,云槎蔽日,千帆如裂。
霜刃映月,寒旌卷浪,鼓角催征切。
艨艟碾碎潇湘雪,箭雨穿空星明灭。
看艄公振臂,长篙破雾,怒涛飞屑。
忠魂烈,丹心碧血荐轩辕。
任火鸢焚野,刀山喋血,残阳染战钺。
夔鼓吞雷,狼烽灼夜,踏破楚宫残阙。
待功成勒石岘山巅,酹酒滔滔汉水咽。
问英灵,可记当时淮泗月?”
在这混杂着血腥与离愁的夜色里,在这恢弘呜咽的破阵曲调里,方瑜终于明白,乱世中哪有什么忠奸,只有烧不尽的野草,和野草般疯长的野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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