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立一侧躬身服侍的「司礼监掌印大太监」罗徵,瞧见皇帝这副模样,只挥了挥拂尘,便立马有下人从侧殿走出,带走了仍在滔滔不绝谈论的几个方士。
殿内一下子安静下来,只有四周暗槽潺潺流水声,愈发显得寂静。
“罗公公,听芯儿说,南方好似乱得很啊。”「正元帝」闲散的理了理冠冕,转过头对着罗徵,“讲什么湖南失了、广东丢了、贵州云南联络不到了、四川只剩上官立德了,广西那些草寇野蛮更是猖狂,真的嘛?”
“陛下所听非虚,”罗徵腰杆弯的更低了,“「丽妃」娘娘兄长在武昌一带驻防,接连打退吴逆进攻,颇为了得呀陛下!”
“哦?”黄晟来了些神色,“芯儿的哥哥?”他顿了一顿,终于是想了起来,“想起来了,朕前几月亲封的「恒毅将军」鲍仲国。”
“芯儿天天念叨着他呢,连夸了好些天了。”「正元帝」近来颇为青睐「丽妃」鲍芯芩,便经常宣她进殿陪伴左右,参军机和兵部那些大臣们他一个也不想见,却喜欢听芯儿在他耳边叙说战火变动。
“陛下记忆非凡,正是那「恒毅将军」。”罗徵对这鲍仲国不冷不热,他送了些银两到自己府上,却不多也不少,正处于尴尬的境地,因而既不会额外照顾他,但看在他胞妹受宠的情形下,也不敢多扇风。
「正元帝」苍白的脸上露出些似笑非笑的笑意来,他招手唤来一名宫装贵妇人,丰美水灵,韵味十足,那妇人见了指示立马低头匆匆快走来到龙椅一侧,将胸脯枕在皇帝的头下,双手轻轻按压着他的耳前。
“该赏啊…该赏…叫人去慰问一番吧……”声音已越来越细不可闻。
……
六月,酷暑。天上地下一切都仿佛失了生机,只剩下蒸腾的热浪。
吴军广州大营,午间。
“何三。”方瑜刚刚得知自己编入了水师当「十夫长」,即将北上云梦泽,何三却分去了南岭驻守,虽然二人年龄相差许多,但这些日子以来朝夕相处,并肩战斗,早已亲如兄弟。这样骤然分开,多少有些不舍。
“咋了,怎么娘们唧唧的。”何三见这小子在席上来去折腾好一会了,索性自己也不睡了,“不就是分开吗,你小子怎么这么扭捏。老子是去守关,你去北边继续打仗,你小子…哈哈哈哈…是不是怕了?”
说罢,何三把最后一块咸肉塞进方瑜包袱,草席缝隙的艾草味混着汗臭在营帐里打转。方瑜不再言语了,但何三斜眼瞅着他在席垫上翻来覆去,终于一脚踹翻水壶:“你小子再跟烙饼似的折腾,老子把你绑马背上送北边去!”
方瑜猛地坐起,怀里掉出封信笺,蜡封已然失效。火漆上“方”字家纹被汗水洇得模糊,他慌忙去捡,却被何三抢先勾走。老卒用缺了门牙的嘴叼着信角,手掌啪地拍在方瑜手背:“出息!跟小娘们藏情书似的。”
“还我!”方瑜扑上去夺,两人扭作一团撞翻矮几。信纸从破损的封套滑出,何三大字认不得几个,这些日子都是方瑜在教他识字,瞥见末尾“速归”二字突然松手,方瑜的后脑勺重重磕在地上,哎呦哎呦地叫了好一阵。
“速归就是要你赶紧回去吧?”何三盘腿坐下,摸出葫芦猛灌了口水,“也是,你是河南方家世代忠良,出了个反贼儿子可怎么……”
“放屁!”方瑜攥紧信纸,指甲掐进掌心,“俺三叔说「讨逆将军」杨卫康度了川北,在陕锡打得进犯的狄戎屁滚尿流,朝廷要清算南征叛逃将士的家眷!”他紧接着扯开衣襟,露出心口黥印,“俺这‘忠’字是拿烙铁刻的!回去?回去连尸首都留不住。”
过了午时,帐外蝉鸣撕心裂肺。
方瑜抖开信纸,蝇头小楷在汗湿的掌心晕开。看了几遍的文字重新在口头默念出来:“……汝伯父宣慰使职已革,系为汝顶罪,会审定于中秋。汝父受阉党构陷无奈奔逃。杨卫康暗度阴平,已夺回汉中七县,西据狄戎,圣上赐袍,愿汝效之以全忠孝……”
念着念着就念出声来:“「成都将军」上官立德困守锦官城,吴逆遣使劝降三次未果…”
何三听了,憨笑着一巴掌拍在方瑜后背,“这不挺好!等咱们拿下成都,把你家那酸儒三叔接来,让他瞧瞧什么叫……”
“你懂个屁!”方瑜愤恨暴起,信纸甩在何三脸上,“杨卫康在陕锡杀的是狄戎!朝廷现在把他当救星!等这仗打完,咱们在史书里就是乱臣贼子!俺死了没事,俺本来就要反的,可俺家里咋办?”
老卒愣住,信纸顺着汗津津的脸滑落至一半,终于贴在了他的身前。帐外悠悠然传来战马嘶鸣,「水师统领」胡海洺的亲兵在各个营帐内喊集结令。
长久的沉寂过后,何三把信纸折了三折,手指粗硬却灵巧:“老子八岁就被卖到矿上,爹娘长啥样都记不清。后来过了十来年才跑出去,凭着记忆寻到了村里,才重新认识爹娘亲戚。到如今,家里活的就剩老子一个,老子反了就是全家都反了。”这信纸上折痕的地方隐约透出“族诛”二字,“你们这些世家大族,反也反不利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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