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二,惊蛰。
「正元帝」在太庙祭祖时,前线战报加急直入享殿。「司礼监掌印大太监」罗徵展开塘报的手罕见地颤抖,虽然已经提前通过探子知道了战败的情况,可从未想到损失如此巨大——
「黔国公」韩定疆战死、「前军将军、原步兵提督」江福安战死、「左军将军、原永安镇守使」杨卫康四处奔走为战、其余大小战将死伤无数,溃兵均降于吴军,合兵连破衡阳府、永州府,长江水师二十艘楼船也在云梦湖升起叛旗。
黄晟盯着列祖牌位,一时之间竟有些恍惚起来。他手中忍不住地颤抖,端执着的玉圭顷刻掉落,打在案台的供碗上,细碎的琉璃声和绵延的金属声共同响起,倾覆的稷黍混着香灰铺满金砖,先帝灵牌上的“英明神武”四字渐渐被飞舞的尘埃遮蔽。
即位以来所有的情绪一同涌上心头,他自思本来就不是作为这天下君主来培养的,先帝对他唯一的奢望就是做个自由富贵逍遥王、安乐长寿享福人,而兄长才是自记事起就由师长亲传经纬之道。
后来大宁国立更是立马以嫡长子身份成为监国太子,入则协理朝政,出则征战四夷,何其风光又何其适宜。为什么自己一当上这万人朝拜的皇帝,就几次三番面对各种艰难的处境和难以捉摸的人心?
承位伊始,面对着几个「辅政大臣」咄咄逼人的指使和命令,是自己顶住了压力,慢慢地抗衡、斗争,将几个内侍提拔到了身边,又将几个喜欢对着干的诤臣贬出了永安,于是朝局越发稳定,一派祥和。
正元四年生辰那时,各地都争相进献祥瑞,更有西方不远万里而来的邦国使臣朝贺,站在紫宸殿的玉陛之上,俯视着万千朝臣使者,那是何等的气派,何等的豪情,世道怎就轰然下坠了呢。
太庙烛火在初春凛冽的穿堂风中摇曳,黄晟盯着满地稷黍,忽然笑出声来。碎裂的琉璃在龙纹靴下咯吱作响,他弯腰捡起半块玉圭,指尖划过断裂处沁出的血珠,竟觉得这痛楚比战败的心痛真实百倍。
“陛下……”罗徵轻唤,却被香灰呛住,不敢太大动作惊了皇帝,只得秀气地扑腾袖子。
黄晟猛地转身,玉佩和桌角撞出清脆声响。他看见铜雀衔环的藻井下,那些朱漆描金的牌位在烟雾里扭曲变形。
先帝征讨南疆的金柄长剑,皇兄率众卿编纂的《大宁律》,还有先帝手书的“克己复礼”匾额,此刻都像活过来似的,在琉璃瞳仁里张牙舞爪。
眼睛里接收的光有些刺眼,他只得重新回过身去,踉跄着放下头顶的礼冠,而后将玉簪一同小心落于桌面。
“传旨。”他听见自己喉咙里滚出的声音,“将…将韩定疆的衣冠墓修在…蛇山…吴逆将他的尸首送回来,朕偏偏就不纳。”
罗徵轻轻跪地,右手的拂尘转至左臂,扫过满地狼藉:“那江提督……”
“败战匹夫,损我大宁威严,铸像跪于长江渡口,凡来往船只,一律鞭笞而后得渡。”
黄晟边交代踱步至前门,踉跄着抓住蟠龙柱,指甲在鎏金云纹上刮出刺耳声响。
他突然想起大宁初立那年,也是这般抓着太学殿内的楠木柱,看兄长在《征西平戎策》上挥毫泼墨。那时父皇抚着兄长的肩,自豪的神气溢出言表:“此子当承社稷”,而他正躲在屏风后偷吃桂花糖,还不知道社稷当为何物。
当夜,麟德殿的龙涎香格外浓烈,灯火长燃不歇。
三十六名裹着昆仑雪蚕丝的宫女提着琉璃灯鱼贯而入,金丝楠木浴桶里浮着远从波斯互市而来的玫瑰花露。
中央藻井为镂空北极周天雕刻,上弦月的光芒不算闪亮,却透过宝石所构星图折射而下,分外明晰。
黄晟赤足踏碎满地月光,香烟弥漫、光亮闪烁之间,缓缓脱下绣满神龙的便服,只剩天疆雪绵所织就的内衬,发簪也是时随意一掷,披散着长发,不再拘束。
“陛下,惠妃娘娘新排了霓裳醉花舞…”「麟德殿值事太监」话音未落,已被泼了满脸酒液,顿时趔趄着跪伏在地,不敢再有言语。
黄晟拎着翡翠酒壶仰头猛灌,琥珀色的琼浆顺着脖颈流进胸膛。他瞅见铜镜里那个披头散发满眼血丝的男人在笑,笑纹里淌着的不知是酒是泪。
“要什么霓裳醉花?”他抬脚踹翻鎏金香炉,未曾燃尽的龙涎香在地上滚了些许距离,火星在地毯上烧出点点焦痕,“把教坊司的都带上来!”
说完便解下所剩无几的衣物,扎入浴桶,头枕少女平滑紧实的小腹,左右侧各服侍着两名身材唯美的秀女,四人同浴丝毫不见逼仄。
声乐齐鸣,高而黑壮的昆仑奴扛着鎏金酒池入殿,池中浮着天疆葡萄酒冻成的冰山,陈设在皇帝周遭随时供其享用。另有十余名舞女在殿门处赤足起舞,足尖冻得青紫仍要巧笑嫣然。
“陛下尝尝这个。”「司礼监掌印大太监」罗徵姗姗来迟,与值事的太监使了个眼神,二人便换了位置,得了皇帝点头,他便击掌三下,八名小太监抬进檀木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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