匠户营设在燕军大营边缘,紧邻着一条浑浊的小河。这里远不如中军大帐区域肃整,空气中弥漫着炭火、金属、汗水、木材和劣质油脂混合的复杂气味,嘈杂得像个混乱的集市。叮叮当当的打铁声、拉锯声、吆喝声、监工的斥骂声不绝于耳。
领着凌云过来的那个冷硬军官——他自称姓张,是个总旗——将他交给一个满脸油污、身材矮壮、穿着旧皮围裙的管事老者。
“王管事,这是新来的,叫凌云。马公公吩咐了,腿伤没好利索之前,干点轻省活儿。”张总旗语气平淡,但“马公公吩咐”几个字咬得略重。
王管事混浊的眼睛打量了一下凌云,又瞥了眼他拄着的木棍和略显苍白的脸,鼻子里哼了一声,似乎对又来一个“关系户”且还是个瘸子颇为不满,但也不敢怠慢马三宝的人。
“行了,人交给我,张总旗您忙。”王管事挥挥手,打发走张总旗,然后对凌云努努嘴,“跟我来。”
凌云一瘸一拐地跟着王管事走进这片巨大的露天工坊。眼前的情景让他这个见惯了现代化精密车间的人感到一种强烈的冲击和……窒息感。
混乱,低效,原始。
巨大的工棚下,数十个炉灶燃着熊熊火焰,铁匠们赤着上身,汗流浃背地挥舞着铁锤,反复捶烧红的铁条,制造着枪头、箭头、刀胚。动作全凭经验和手感,成品形状、大小参差不齐。
另一边,木匠们正在制作弓身、枪杆、盾牌,同样全靠手工锯、刨、凿,进度缓慢。制作火铳的区域更是触目惊心:工匠们用简陋的工具手动钻铳管,效率极低,且肉眼可见的歪斜和不均匀。装配全凭感觉,铳管和木托的结合处缝隙能塞进米粒。
没有标准,没有流水线,没有精度可言。一切都在粗放地消耗着人力和材料。
“瞧见没?那边是造箭的,”王管事随意指着一个角落,几个老弱妇孺正在给箭杆粘羽毛、装箭头,“你这腿脚,先去那儿帮着粘羽毛吧。一天粘不够三百支,没饭吃。”
粘羽毛?凌云看着那简陋的鱼胶和杂乱堆放的箭杆、羽毛,嘴角微微抽动。这简直是对他大脑和双手的侮辱。
但他没有争辩,只是平静地点点头:“谢王管事安排。”
王管事似乎有些意外他的顺从,又哼了一声,指了个方向:“棚子后面有通铺,自己找个空位挤挤。吃饭敲梆子,自己去领。”说完便不再管他,自顾自去巡视别处了。
凌云拄着棍,慢慢走到粘羽毛的角落,找了块石头坐下。周围几个妇人好奇地看了他一眼,又很快低下头默默干活,眼神麻木。
他拿起一根箭杆,看了看尾部的卡槽,又看了看那些被简单修剪过的禽类羽毛,粘合处粗糙不堪,许多羽毛的角度歪斜甚至缺失。这样的箭,射出去能有什么准头?
他没有立刻开始干活,而是静静地观察。目光越过粘羽毛的区域,扫过整个匠户营。
他看到铁匠因为无法精确控制炉温,反复加热锻打,浪费了大量燃料和时间,得到的钢材质量却极不稳定。他看到木匠因为缺乏有效的测量工具,做出的零件无法通用互换。他看到火铳工匠因为钻杆磨损和手工操作的不稳定,废品率高的吓人,偶尔有钻得稍好的铳管,便被当做宝贝,其制造过程却无法复制。
他的工程师之魂在燃烧,不是愤怒,而是一种看到巨大改进空间时的本能兴奋和焦虑。每一处低效,都在他眼里被放大、解析,大脑自动开始生成优化方案。
但他按捺住了。初来乍到,身份敏感,必须低调。
他开始模仿旁边妇人的动作,笨拙地涂抹鱼胶,粘合羽毛。动作很慢,心思却全不在手上。
一下午过去,他只粘了不到五十支,而且歪歪扭扭,质量堪忧。负责分发材料的杂役来清点时,毫不客气地嘲笑了他一番,克扣了他的晚饭——只有一个又黑又硬的窝头和一勺看不见油花的菜汤。
凌云默默地接过,没有争辩。他坐在通铺的角落,啃着窝头,喝着寡淡的菜汤,听着周围工匠们疲惫的抱怨和鼾声,感受着身下稻草的刺痒和空气中弥漫的酸臭味。
这是一种前所未有的体验。从顶级实验室到中世纪匠户营的通铺,落差巨大,但他心中却没有太多沮丧,反而有一种奇异的平静。这是最底层,也是最能看清问题的地方。
第二天,他依旧被安排粘羽毛。速度依旧慢得令人发指,质量依旧糟糕。
但他观察得更仔细了。他发现鱼胶的浓度和温度会影响粘合效率和牢固度。他发现羽毛的修剪方式和粘合角度有一个大致的最优区间。他甚至注意到运送箭杆的杂役路线不合理,浪费了时间。
第三天,他粘的速度稍微快了一点,质量依旧不稳定。但他开始趁王管事不注意时,慢慢挪动位置,靠近铁匠炉和火铳作坊,目光贪婪地记录着每一个细节:鼓风机的结构、燃料的种类、钻杆的材质和固定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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