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的秋雨,一下就是三天。
雨水不疾不徐,带着一种古老的节奏,敲打着“归处”的青瓦飞檐。天井里的青石板被洗得油亮,积水处漾开圈圈涟漪,倒映着灰蒙蒙的天空。那株老石榴树挂满了水珠,沉甸甸地垂下头。空气里弥漫着湿土、青苔和隐约飘来的檀香混合的气息,清冷而静谧。
贾长安几乎足不出户。窗外雨声潺潺,反而衬得屋内格外安宁。他坐在临窗的书桌前,笔记本电脑屏幕亮着,上面是秦望舒发来的关于那个皮影戏班的详尽资料。数字、图表、老照片、手写的工尺谱扫描件……厚重的历史感透过像素点扑面而来。
他发现自己的注意力很难完全集中。雨声像是一张无形的网,将时光拉长,也让他内心那些潜藏的情绪无处遁形。母亲的催婚语音仿佛还在耳边回响,与窗外的雨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恼人的背景音。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掏出的却是在巷口便利店新买的“好猫”烟,包装上的卡通猫脸带着几分戏谑。这烟比“长乐”更冲一些,劲儿大,符合他此刻烦闷的心境。
他推开椅子,走到二楼的回廊上,倚着斑驳的木栏杆点燃了一支。冰冷的空气混合着辛辣的烟雾吸入肺腑,带来一阵轻微的眩晕。雨幕中的古城墙像一道巨大的灰色剪影,沉默地横亘在眼前,墙砖的缝隙里似乎都蓄满了雨水,显得愈发沉重。护城河的水位想必涨了不少,河水会变得浑浊,裹挟着落叶和这座城市的故事,默默向东流去。
他想起了上海。同样是雨天,外滩的霓虹会在湿滑的柏油路上拉出长长的、光怪陆离的倒影。他通常坐在恒隆广场高层的办公室里,隔着落地玻璃窗,俯瞰着脚下如同血管般川流不息的车流。那时的雨声,是都市喧嚣的一部分,被空调系统的嗡嗡声、键盘的敲击声、以及电话会议里的争论声所淹没。而这里的雨声,是如此纯粹,直接敲打在心上,让人无所适从。
“对得起自个儿的心?”赵安邦的话再次浮现。他的心?早在无数个为了项目估值、为了KPI、为了向上爬而不眠不休的夜晚里,蒙上了厚厚的尘埃。他甚至不确定,那颗被名利场反复淬炼过的心,是否还保持着最初的形状和温度。
一支烟抽完,他回到书桌前,强迫自己专注于秦望舒的资料。这个名为“德庆班”的皮影戏班,传承已逾百年,如今只剩下班主老韩和两个年过半百的徒弟,在一个即将拆迁的老剧场角落里勉强度日。秦望舒的调研做得极其细致,甚至记录了老韩提到“老祖宗的手艺怕是要断送在我手里”时,眼中闪烁的泪光。
一种久违的冲动,混合着专业人士的本能,开始在贾长安心中涌动。他打开一个新的文档,手指在键盘上飞舞起来。市场分析、受众定位、品牌故事、线上线下联动方案、可能的商业合作模式……思路渐渐清晰。他发现自己并非一无是处,至少这套被上海滩锤炼出的商业逻辑,在这里或许能用来守护一些即将消逝的美好。
他将初步方案回复给秦望舒,附言简短而专业。邮件发出后,他长长地舒了口气,仿佛完成了一次重要的自我验证。
傍晚时分,雨势渐歇。手机响起,是赵安邦。“长安老弟!雨停啦!憋坏了吧?哥带你去个好地方,咥点硬货,喝点小酒,顺便给你介绍个朋友!”
一小时后,贾长安跟着赵安邦,来到了南门附近护城河边的一家烧烤摊。摊子就支在城墙根下,简陋的塑料桌椅,蓝色的简易棚顶还滴着残雨。但人气极旺,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炭火、孜然和辣椒面的香气,人声鼎沸,充满了市井的活力。
“瞅见没,这才是咱西安的灵魂!”赵安邦熟门熟路地找了个靠河的位置坐下,大手一挥,“老板!先来一把肥瘦,一把筋,一把腰子,再来盘毛豆花生,冰峰先上两瓶!哦对了,我朋友马上到,再加个位子!”
冰峰汽水的玻璃瓶冒着冷气,橙色的液体在灯光下显得格外诱人。贾长安喝了一口,那股熟悉又陌生的甜橙味冲淡了连日的阴郁。护城河的水汽混着烧烤的烟火气扑面而来,对岸城墙上的灯火倒映在黑黢黢的水面上,随着波纹轻轻晃动,有一种虚幻的美。
“这地方怎么样?比那些高档馆子有味道吧?”赵安邦得意地嚼着毛豆。
贾长安点头:“确实,很有生活气息。”他环顾四周,光着膀子划拳的汉子,叽叽喳喳聊天的女生,带着孩子的一家三口……每个人都沉浸在简单的快乐里。这种鲜活的、接地气的温暖,是他在上海那些精致餐厅里从未体验过的。
正说着,一个清脆的女声传来:“赵胖子,你又提前偷吃!”
循声望去,只见唐乐知像一只快乐的蝴蝶般飘了过来。她今天没穿围裙,换了一件鹅黄色的宽松毛衣,搭配牛仔裤和帆布鞋,丸子头依旧俏皮,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仿佛能把周围的空气都点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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