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川。”
一个声音不大,却清冽如冰块投入温水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时川,你又在想什么?”
那声音的主人往前走了两步,高跟鞋踩在办公室厚实的地毯上,没有发出一点声响,却带着一种无声的、能让空气都为之凝固的气场。
时川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从那个遥远的夏天里猛地拽了出来,他打了个激灵,胸腔里那颗为了田埂上的奔跑而雀跃的心脏,瞬间被拉回了钢筋水泥的格子间里,恢复了它沉闷而规矩的跳动。
他有些僵硬地转过身,果然看到了只夏主管。
该怎么形容只夏呢?她就像是这间办公室里,所有“规矩”与“精准”这两个词的人形化身。今天她穿了一件真丝材质的黑色衬衫,面料泛着高级而克制的光泽,像流动的午夜。
衬衫的V领开得恰到好处,既显出修长的脖颈和精致的锁骨,又绝不逾越职场的界限。下半身是一条剪裁利落的灰色高腰铅笔裙,将她纤细的腰身和挺拔的曲线勾勒得像一句不容辩驳的宣言。
她的妆容,也和她的人一样,是一件分毫不差的艺术品。眉毛修饰得干净利落,眼线在眼尾处有一个微微上挑的、带着侵略性的弧度。唇上是一抹饱和度极高的复古红,像中世纪古堡里一支封存已久的、危险的玫瑰。
时川瞬间清醒,刚才还停留在少年时代的魂魄,被她那双锐利的、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一扫,便啪的一声归了位。写字楼中央空调的冷气,也终于后知后觉地找到了他,从他的后颈丝丝缕缕地渗进去。
只夏双手环抱在胸前,身体的重心微微偏向一侧,那是一个看似随意,实则充满了审视意味的姿态。她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用那双漂亮的眼睛,平静地、自上而下地打量着时川,像一位经验丰富的老师在检查一份涂改得一塌糊涂的作业。
时川感觉自己的脸颊,乃至耳根,都开始不受控制地升温。他就像一个上课开小差被当场抓包的小学生,下意识地垂下头,目光不知道该往哪里放,最后只能盯着自己那双无辜的帆布鞋鞋尖。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只夏终于开口了,她的声音很轻,却比任何严厉的斥责都更有分量,“算上今天,这应该是你这个月的第六次迟到,外加……第三次在工位上神游天外了吧?”
她的话音刚落,便往前踏了一步。
一股冷冽的、带着雪松和柑橘混合气息的香水味,瞬间侵占了时川周身的空气。他还没来得及反应,一个放大的、精致无瑕的脸庞,就毫无预警地出现在了他的眼前。
她离他很近,近到时川能看清她细腻的、几乎没有毛孔的皮肤,能看清她纤长卷翘的睫毛上,每一根都分明地刷着睫毛膏,像两把精致的小扇子。他甚至能在她深色的瞳孔里,看到一个微缩的、垂着头、窘迫不堪的自己。
他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他能听见自己擂鼓般的心跳,也能听见办公室远处同事敲击键盘的、催眠曲一样的白噪音。
“下次再迟到,”她的声音压得更低,气息像羽毛一样,轻轻扫过时川的耳廓,“就把你的工牌,自己剪了。”
说完,她直起身,往后退了一步,恢复了那安全又疏离的距离。
然后,她转过身,没有再多看他一眼,径直向自己的独立办公室走去。她的背影挺直得像一柄标尺,每一步都走得沉稳而利落。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磨砂玻璃门后,时川才敢长长地、几乎是虚脱般地呼出一口气。
他像一只斗败了的公鸡,灰溜溜地回到了自己的工位上。
所幸,今天并没有什么特别繁重的工作。
上午的惊心动魄之后,下午的时光显得格外缓慢而安详。阳光的角度渐渐西斜,不再那么刺眼,而是变成了温暖的、带着金色光晕的斜光。光线穿过巨大的落地窗,在办公室的地毯上投下明亮的光斑,空气中那些细小的尘埃,在光束里懒洋洋地、漫无目的地飞舞。
时川看着周围同事们依旧在奋笔疾书,或是对着电脑屏幕激烈讨论的背影,再看看自己已经处理完毕、空空如也的邮箱,一种格格不入的清闲感油然而生。
他想,或许应该下楼去透口气。买一个吞拿鱼三明治,或者一杯冰美式。
这只是一个借口,他真正想要的,是暂时逃离这片被日光灯照得毫无生气的空间,去楼下那个被真实的、带着温度的阳光所拥抱的世界里,哪怕只是站上五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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