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现实的残酷,立刻给了这群悲壮的勇士一记沉重的闷棍。仅仅向前疯狂推进了不到五里地,在一个通往临安的三岔路口,他们迎面撞上了一支正在紧张构筑野战阵地、显然是负责外围阻击和警戒的日军部队。
仇人见面,分外眼红!根本无需任何命令,压抑已久的怒火瞬间引爆!双方立刻爆发了激烈的交火,枪声如同爆豆般炸响。
“打!给老子往死里打!为死去的弟兄报仇!”赵铁柱这个铁打的汉子,眼睛红得像是要滴出血来,他一把夺过旁边一个牺牲机枪手怀里的捷克式轻机枪,架在路边的土坎上,对着日军的阵地就是一顿疯狂的扫射,子弹壳叮叮当当地跳落在地。
李文斌同样声嘶力竭地呼喊着,指挥着身边还有战斗力的士兵,利用路边一切可以利用的田埂、土坎、甚至倒毙的牲口尸体作为掩体,进行着顽强的反击。
但实力的差距,是如此赤裸而绝望。陈宇的部队刚刚经历野猪岭的惨败,早已是人困马乏,体力透支到了极限。弹药在经过野猪岭的消耗和方才一路的奔跑后,更是所剩无几,许多士兵的枪膛里,甚至只剩下寥寥几发子弹,手榴弹更是早已告罄。而他们对面的日军,却是以逸待劳,火力配备齐全,机枪、掷弹筒瞬间就构成了层次分明、异常密集的火力网,如同死神的镰刀,肆意收割。
战斗从一开始,就呈现出一边倒的态势。发起冲锋的战士,在日军精准而冷酷的射击下,如同被割倒的麦秆,成排地倒下。队伍里有限的几挺轻机枪,因为射击位置暴露,很快就被日军经验丰富的掷弹筒手重点照顾,在几声轰响后,相继哑火,机枪手也血染阵地。部队甚至连一个像样的、完整的冲击波次都无法组织起来,就被敌人绝对优势的火力死死压制在道路两侧狭窄的区域里,动弹不得,伤亡急剧增加。
更要命的是,此处的激烈枪声,如同黑夜中的灯塔,立刻吸引了周围更多日军部队的注意。很快,队伍的侧翼,甚至是略显靠后的方向,也响起了爆豆般的枪声和日军叽里呱啦的嚎叫。日军显然反应极快,正在试图调动兵力,对他们这支孤军进行反包围,企图一口吃掉。
“支队长!顶不住了!鬼子从右边山包后面包抄过来了!”
“弹药!谁还有弹药?我的子弹打光了!”
“撤吧!支队长!再不撤,弟兄们可就真全要交代在这里了!留得青山在啊!”
部下们声嘶力竭、甚至带着哭腔的呼喊,如同冰水般浇在陈宇头上,将他从那种疯狂的、不顾一切的复仇情绪中猛地拉扯出来。他环顾四周,看着身边那些年轻的、熟悉或不熟悉的面孔,在敌人密集的火力下不断扭曲、倒下,看着他们脸上混杂着泥土、血污和最深沉的绝望神情,理智和作为指挥官的责任,终于艰难地战胜了澎湃的情感。
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牙关紧咬,面部肌肉剧烈地抽搐着,仿佛正在承受千刀万剐之刑。几秒钟后,他再猛地睁开,眼中已是一片死寂的灰败,用一种近乎撕裂喉咙的方式,从牙缝里挤出了那个他此生最不愿意下达、却又不得不下达的命令:
“撤退!全体分散撤退!向西北山区转移!各自突围,能走一个是一个!”
这命令一下,如同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原本就摇摇欲坠、全凭一口气撑着的防线,瞬间彻底崩溃。撤退,在敌人优势兵力和火力的高压追击下,几乎立刻演变成了一场失控的、绝望的大溃败。没有人还能保持基本的队形,士兵们像被惊扰的炸窝马蜂,又像是决堤的洪水,完全凭着求生的本能,四散奔逃,只求能躲过身后不断追来的灼热子弹和日军士兵那明晃晃、带着死亡寒气的刺刀。
陈宇在几名忠心耿耿的卫兵拼死掩护下,用手中的驳壳枪连连点射,且战且走,混在混乱不堪、完全失去了组织的溃兵之中,向着远处山林最为茂密、地势最为复杂的的方向亡命狂奔。耳边是子弹呼啸掠过的尖利声、日军叽里呱啦的兴奋嚎叫声、以及身边不断响起的中弹者临死前发出的短促惨呼。他不敢回头,也不能回头,只能拼命地迈动如同灌铅的双腿,肺部火辣辣地疼,像是要炸开一般,大脑因为缺氧和极度的紧张,一片空白。
不知亡命奔逃了多久,身后的枪声、喊杀声终于渐渐变得稀疏、遥远,最终被山林的风声和自己粗重的喘息声所取代。当他们一行人终于确认暂时摆脱了追兵,连滚爬爬地冲进一片人迹罕至、林木异常茂密的原始森林深处时,陈宇才猛地停下脚步,双手拄着膝盖,弯下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仿佛要把整个肺都咳出来。他艰难地抬起头,环顾四周,心,一下子凉到了冰点,沉入了无底深渊。
跟随在他身边,一路突围出来的,只剩下李文斌,以及不到四十个同样浑身破烂、满身血污、惊魂未定、眼神空洞的士兵。许多人甚至连枪都在狂奔中跑丢了,个个身上带伤,或深或浅,他们或瘫软在地,或靠着树干滑坐下去,目光呆滞地望着地面,仿佛一群刚刚从十八层地狱里侥幸爬出来的游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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