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的……来自一千年前。这些冰冷的铅字，是她存在过的、却早已湮灭的时代。
她闭上眼，指尖微微颤抖。一种巨大的、无法言说的孤独感瞬间攫住了她。但很快，她便强行压下这股情绪。
感怀伤逝，毫无意义。存在即合理，她既然在此，便要在此地活下去，而且要活得很好。
她合上史书，又去找来法律、经济、社会学的入门书籍，囫囵吞枣般地快速浏览。她不需要精通，只需要知道最基本的框架和规则。
时间在专注的阅读中飞逝。等她再次抬头时，已是午后。
腹中再次饥饿，而更迫在眉睫的是——她口袋里的钱，经过早餐和来时乘坐那种叫“公交车”的庞大怪车（又是一番艰难的摸索学习），已所剩无几。
生存的压力，实实在在压了上来。
她离开图书馆，走在回公寓的路上，目光变得更加锐利，搜寻着一切可能换钱的机会。
路过一个热闹的街口，看到一群穿着汉服的年轻男女正在拍照，动作娇俏，却……形似而神散，衣冠虽美，行止姿态却毫无古韵，甚至有些轻佻。
沈清梧脚步一顿，眉头不自觉蹙起。暴殄天物。
正要离开，忽听那负责拍照的男生抱怨：“哎呀，这个揖礼到底怎么做才对啊？感觉怎么摆都怪怪的！网上教程都不一样！”
另一个女生笑道：“差不多就行啦，反正也没几个人真懂。”
沈清梧眸光一闪。
她停下脚步，转身，走向那几人。
她的出现让那几个年轻人愣了一下。她穿着简单现代，但身姿挺拔，步履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沉稳气度，与周遭喧闹的市井格格不入，尤其是那双眼睛，平静深邃，看过来时让人莫名感到压力。
“诸位，”她开口，声音清冷，“可是欲习揖礼？”
那拍照的男生下意识点头：“啊……是，这位姐姐你懂吗？”
沈清梧并未直接回答，只是淡淡道：“男子揖礼，与女子万福，各有其制。并非拱手胡乱一推便可。”
她目光扫过那穿着曲裾深衣却叉着腰的女生：“譬如这位姑娘，既着曲裾，行止便当舒缓，步履不宜过大，方才那般跳跃，于礼不合，于衣更易损。”
她又看向那提问的男生：“尔等所求，是为何种场合之礼？见尊长？平辈相交？宴饮？祭祀？礼随境迁，各有不同。”
一番话，把几个年轻人都镇住了。他们本就是兴趣使然，图个好看，哪懂这些细微区别。
“就……就是平常见面用的……”男生讷讷道。
沈清梧微微颔首：“如此。”
她并未亲身示范，只是站在原地，口齿清晰，语速平稳地道：“男子标准揖礼。身正，足稳。双手当胸合拢，掌心向内，右手微握，左手在外。躬身幅度，视对方尊卑而定，寻常相见，三十度即可。动作需流畅，勿急勿缓，心意存乎其中，而非徒具形式。”
她寥寥数语，却将要点说得清晰明白，比他们在网上搜罗的碎片信息不知高出多少。
那几个年轻人下意识地跟着比划，竟真觉得比刚才自如了许多。
“哇，姐姐你好厉害！你是学历史的吗？还是汉服模特？”一个女生惊叹道。
沈清梧不置可否，目光扫过他们放在一旁的价值不菲的相机和服饰，话锋轻轻一转：“雕虫小技，不足挂齿。若欲深究宫廷礼仪、服饰典章，乃至言行举止之规范，非一日之功。”
她顿了顿，像是随口一提：“恰近日有暇，授业解惑，亦无不可。只是……”
她适时停住，目光淡然地看向他们。
那为首的男生似乎家境不错，立刻闻弦歌知雅意，但又觉得直接给钱有些尴尬，挠了挠头：“那个……姐姐，要不我们请你喝杯奶茶？就当……学费？”
沈清梧想起早上那杯刺激的甜水，胃里隐隐不适。她微微摇头：“不必。若有意，可按课时计费。”
她报出了一个不算高，但也绝不算便宜的价格，是她根据刚才查阅的“家教”收费和自身价值粗略估算的。
几个年轻人面面相觑，小声商量了几句。他们确实被沈清梧的气场和专业折服，觉得这比自己瞎琢磨强多了。
最终，那男生掏出手机：“行！姐姐，我们先订一节课试试！加个微信？”
沈清梧看着那递到面前的二维码，沉默了一下。她的手机……已然殉楼。
“今日不便。”她面不改色，“告知我时间地点即可。”
男生有些诧异，但还是约好了周六下午在附近公园僻静处见面，并当场数了现金作为定金递给沈清梧。
接过那几张微微发烫的纸币，沈清梧面色如常地颔首，转身离开，步伐不疾不徐。
直到走出很远，拐过街角，确定无人看见，她才轻轻吁出一口气，指尖用力捏了捏那几张救急的纸币。
杯水车薪。
但，这是一个开始。
她抬头，望向公寓的方向，目光沉静而坚定。
知识，无论在哪朝哪代，总是最硬的通货。
而她沈执砚，最不缺的，便是宫闱里打磨出的、这世间独一份的“知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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