篮子里最后一包糖膏售出,九十枚沉甸甸的铜钱贴身藏好,林弈心中刚刚升起的那点暖意,瞬间被眼前这邋遢大汉带来的阴冷压力驱散殆尽。
黑老三抱着胳膊,那块头几乎挡住了大半光线,他脸上那混不吝的笑容里透着毫不掩饰的贪婪和威胁。身后的两个跟班也叉着腰,歪着嘴,用打量肥羊的眼神上下扫视着林弈,仿佛他已经是砧板上的鱼肉。
市集上原本围拢过来看热闹的人群,见到黑老三一伙,如同见了瘟神,瞬间安静下来,不少人下意识地后退,眼中流露出畏惧,原本几个还想问问还有没有糖膏的顾客,也立刻噤声,缩着脖子溜走了。只剩下一些胆大的,或离得远的,还在窃窃私语,指指点点。
“规矩?”林弈心中警铃大作,知道最坏的情况发生了。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脸上没有露出丝毫怯懦,只是微微蹙眉,装作不解的样子,拱手道:“这位大哥,小子初来乍到,不知这市集有何规矩?还请明示。”
黑老三见他这副“识相”的样子,更是得意,嘿嘿一笑,伸出粗糙的手指,几乎戳到林弈鼻尖上:“规矩?简单!在这南市摆摊,就得给三爷我交‘地头钱’!看你今天生意不错,这样,把你今天赚的钱,还有你这做糖的方子,一并交出来,三爷我保你以后在这片平安无事!”
直接索要全部收入,甚至图谋配方!这已经不是收保护费,而是明抢了!
林弈心中怒火升腾,但理智告诉他,此刻翻脸动手,无异于以卵击石。这具身体虚弱,对方三人都是好勇斗狠的地痞,硬拼绝对吃亏。必须智取。
他脸上露出为难之色,叹了口气,语气依旧保持着克制,甚至带着几分读书人特有的迂腐气:“大哥有所不知,小子今日所得,乃是家父救命的药资,实在无法奉上。至于这制糖的方子,乃是家传秘术,祖上有训,非嫡系子孙不得外传,否则必遭天谴,小子不敢违背啊。”
他搬出“救命药资”和“祖训天谴”,既是示弱,也是试图用孝道和鬼神之说来搪塞。
“呸!”黑老三啐了一口,脸色瞬间阴沉下来,“少他妈跟老子扯这些没用的!药资?祖训?老子看你就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给你脸不要脸是吧?”
他身后的一个跟班上前一步,恶声恶气地帮腔:“小子,识相点!我们三爷看上你的方子是你的造化!乖乖交出来,少不了你的好处!要是再啰嗦,信不信老子现在就把你这摊子砸了,再打断你的腿!”
说着,那跟班作势就要去踢林弈放在地上的空篮子。
围观的人群发出一阵低低的惊呼,有些胆小的妇人已经捂住了眼睛。
林弈瞳孔一缩,知道单纯的示弱和道理对这群恶霸毫无用处。他心念电转,必须拿出点能镇住对方的东西。硬的不行,就来软的,软的不行,就只能虚张声势,借力打力!
就在那跟班的脚即将碰到篮子之际,林弈突然挺直了一直微躬的脊背,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不容侵犯的凛然之气,喝道:“且慢!”
这一声喝,中气不足,却因时机巧妙和语气的突变,让那跟班动作一顿。连黑老三也眯起了眼睛,重新打量起这个看似文弱的书生。
林弈不再看那跟班,目光直视黑老三,脸上那点伪装出来的怯懦和为难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平静中带着几分高深莫测的神情。他压低了声音,但确保周围几个竖着耳朵听的人能隐约听到:
“黑三爷,是吧?小子并非不愿孝敬,实在是……有所顾忌。”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黑老三和他身后的跟班,缓缓道,“三爷在此地谋生,消息灵通,想必也听说过,再过些时日,便是县试之期?”
黑老三眉头一皱,不明所以:“县试?关老子屁事!”
林弈微微一笑,笑容里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意味:“是不关三爷的事,却可能与小子有些关联。不瞒三爷,家父虽卧病在床,早年却也曾与州府一位即将莅临本县、负责督察学政的先生有旧。此次小子制售这糖膏,一为父病,二来……也是想攒些银钱,以备那位先生路过时,能稍尽地主之谊,请教些学问上的疑难。”
他这番话,说得云山雾罩,半真半假。林远山确实是个秀才,认识几个文人可能不假,但什么州府来的督察学政的先生,纯属子虚乌有。但他巧妙地将“县试”、“督察学政”、“州府来的先生”、“有旧”这些关键词串联起来,形成一个模糊却颇具威慑力的背景板。
他点到即止,绝不细说,反而更显神秘。他盯着黑老三的眼睛,语气变得意味深长:“三爷是明白人。若今日小子因这点微末小利和家传手艺,在此地与三爷起了冲突,耽误了正事,甚至惊扰了即将到来的贵人……届时,恐怕就不只是小子一人的麻烦了。县尊大人为了迎接学政督察,最近可是最重这市井安宁、地方风评啊。”
这话一出,黑老三的脸色终于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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