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横有些犹豫:“这……这要被贵妃娘娘知道了……”他急急抬起头,哀声道:“好主子,不说贵妃,便是叔叔知道了也没奴才好果子吃呀!”
洛御女哼了一声,不屑地别过脸去:“话放得震天响,胆子小得王八眼一般。怕?呵,你既怕,我也不强求你。你可想好,你眼下在我跟前伺候,咱们才是一条船上的人。你的秤要是见天往唐福宫那偏去,迟早栽沟里淹死了也没人救!你不趁早替自己筹谋一番,打量着傍你那好叔叔一辈子呢?他要真心待你,你在宫里摸爬滚打这么些年,怎么不早早提拔了你做个长随典簿的,反倒由着你在底下暗无天日地混日子?还叫人坑去了玄武门楼去,险些没了命!说来那回还是我救的你。我既救了你一回便不会再害你,个中情由,你可仔细掂量着。没得被人卖了,还替人讨银子。”
汪横抬头看着洛御女脸上端神正色,狠了狠心,一咬牙应了她的话。
七日后,已是立夏。霁天欲晓,昼景清和,胡氏紧紧抱住她的孩子,小小的婴孩已烧得如炉中的炽炭般遍体红肿,而他的身体却一寸寸地冷了下去,气息也一点点地弱了下去,直至在亲娘的怀里咽了气。
宫规森严,若不是洛御女悄悄地替她开了恩,瞒了意贵妃,胡氏甚至连孩子的最后一面都见不上。她不及看着殇儿下葬,便要急急地赶回宫里去。如若三皇子醒了找不见她,又会好一场哭闹,恐怕会惊动了贵妃。
胡氏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进紫禁城的,明丽的日光泼洒在层层叠叠的琉璃瓦上,鎏金般的光芒晃得人睁不开眼。晴光承曜的瓦片在曦轮的映照下流转着潋滟金波,绮若九霄云霞倾泻,与巍峨矗立的朱红宫墙交相辉映,绛影流焰,炫目欲醉,好似由鲜血染红的一般。檐下新蝉正鸣,声脆如珠,落入胡氏的耳中,像她的孩子临死前声嘶力竭地哭喊。胡氏的嘴唇动了动,似是想哭,却终究没有哭出来。她的眼睛一片干涸,泪已经流尽了。
恍惚中仿佛有人唤她:“胡嬷嬷,胡嬷嬷。”
胡氏回过神,抬首望去,原来是篱落。篱落在浣衣局的役期已满,现又回宫做了宜华宫的大宫女。篱落走到她几步之遥处,却并不敢上前,只是满含忧色地问:“嬷嬷,贵妃娘娘许你出宫了么?你的孩子可好些了?”
胡氏定定地看着她,嘴角缓缓漾起一抹宁和的笑意:“不必了,家里来信说我的孩子已经好了。”
篱落闻言舒了口气,笑道:“那就好。这些日子我还担心你呢。”
胡氏微笑着上前,执起她的手。腕间的衣料微微滑落些许,有点点猩红的血痂流露出来,她不动声色地将袖子挽上去,轻轻拍了拍篱落的手,一切都是那么自然,看不出丝毫违和之态。篱落面上显出几分迟疑之色,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抽手,但见她的神色是那样和蔼可亲,也便收了挣扎之心,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和和气气地说了好一番寒暄的话。
胡氏回到唐福宫时,三皇子已经醒了,见到乳母咯咯地笑了起来,伸手便要她抱。一旁几个宫女见这位小祖宗终于停止了哭闹,也都不由松了口气,又抱怨了几句胡氏近来总是不见人影,没得叫她们受累好些,便也纷纷下去了。
胡氏抱着他,看着怀中婴儿粉嫩饱满的小脸,模糊间似乎透过这位天潢贵胄看到了自己可怜短命的孩儿。胡氏浅浅叹了一声,带着说不尽的伤惘与哀痛:“唉,都是爹生娘养的,怎么你的命就那么好呢?瞧,那么多人都围着你转,咳嗽一声都娇贵得不得了。而我的孩子,一点福都没享过,连亲娘的奶水都没喝上一口,便撒手去了。看他,多么福薄分浅,好像他到这个世上就是为了受苦来的。苦吃足了,人也就去了。”
她将孩子放到床上,解下他身上的小衣,从怀里掏出一个半旧的紫花布肚兜,慢慢地给他系了上,动作极尽温柔。“你唤我一声乳娘,他叫我亲娘,你们都是我的孩子,奶儿子,亲儿子,同理连枝的好兄弟。没有哥哥骨枯黄土,弟弟还在锦绣堆上享福的道理,好孩子,去陪你哥哥吧。荷叶珠倾水自闲,风来一动即还圆。儿身好比荷心露,一荡安眠到晓天……”胡氏轻轻哼唱起哄孩儿入睡的歌谣,低低切切,悠悠荡荡,久久萦绕在偌大空旷的殿中,盘桓不散。
而篱落自与胡氏叙过话回到宫中后,很快便起了烧。先时还只是头痛发热,不住地打着寒战,原以为只是受了风,体内侵了寒气,吃两服药歇上一歇便会好了。可后来才渐渐觉得不对劲起来,先是舌头上长了许多红斑,随后又隆起成了溃疡,痛痒难耐,越发连汤水都咽不下去了。后来便是脸、胳膊、肚腹乃至全身,都长了不少红疹、脓疱,浑身上下都布满了发炎的脓肿,放眼望去狰狞一片,异常可怖。
雪信幼时得过此病,认出是天花,宜华宫的人听闻此事,一下全慌了神,生怕传到自己身上去。还是宋湘宁惊骇之下极力主持,又责罚了几个在宫里信口胡诌造谣生非的人,让篱落与众人远远隔开将养,才堪堪将此事平息了下来。虽已请了太医院的院使来医治,宋湘宁却还是焦心不已,对雪信道:“篱落回来不久便得了此病,莫不是在浣衣局染上的?若真如此,万万是我的罪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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