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擦黑,温谨便紧闭屋门,就着一盏孤灯,用一方软缎,反复擦拭着手中那柄手弩。
弩身黝黑,触手冰凉,线条利落,力道刚猛,不愧是亲军卫标配的好武器,一触便知是内府兵仗局流出的好工料。更妙处,在其身形精巧,藏于袖中全无痕迹,正适合用来趁其不备,行一击绝命之事。
他的指尖掠过弩槽,心下暗叹:可惜,仅剩一枚弩箭。
上一回诛杀钟诚时,来人事发突然,情势危急下他只顾逃命,尚未来得及多拾取几支,这上好的杀人利器,竟只得一次机会,真是可惜了。
他将那支孤零零的弩箭取下,就着灯火仔细检视。
箭镞幽光凛冽,箭杆笔直,其上徽记早已被磨得干干净净,不留丝毫痕迹。端详片刻,他方将其重新装入弩槽,听得机括归位的轻微“咔哒”一声,动作缓慢而郑重,仿佛在进行一场祭典——
以挡路人之血为祭的典礼。
温谨目光森冷。
他带走手弩与箭,本为在万不得已时自保,未料竟真要这么快便派上用场。
连日来,他苦心寻觅多处藏身之所,一心想在父亲面前证明自己的干练。谁知一切安排尚未呈报,竟先被那个面色冷硬、惜字如金的拾三全盘否决!
不是嫌地点人多眼杂,便是斥位置离京师太近,甚至还挑剔周遭无险可守,屏障不足,完全不利迅速撤离。
他堂堂阁老公子,竟要受这等沉默寡言的粗鄙之人肆意指摘!
若非父亲有言在先,择定之处须经拾三首肯,他岂会容忍此人半分?!
可父亲对此人信重有加,连带他几次三番在父亲跟前想探听暗卫虚实、分担职责,都被回绝。如今他连剩下的人在哪儿,都完全摸不到一丝痕迹,父亲与拾三,均是对他守口如瓶!
他不甘心!
一股冰凉的怨气涌上心头。
他好不容易才挣来父亲的些许信重,岂能坐视就此被一个外人取代?!
父亲的话,倒是极为顺耳:“谨儿,为父知晓你的忠诚。眼下你尚缺历练,待日后成长起来,自有你全然分担的一日。”
他心里再明白不过——
他是一个跛子!连自身行动都诸多不便,莫说统领暗卫,便是寻常差遣,也难保不成了他人的拖累。
父亲昔日里能那般倚重钟诚,无非是因他身手过人,等闲三五壮汉难以近身。
这也罢了,可那个拾三尤为可恨!
平日在他面前像个锯嘴的葫芦,偏偏在他满是不屑地提及钟诚时,他竟然一口一个“钟叔”,恭敬有加!
反倒对他这位正牌公子,只有公务性的疏离,连多看一眼都嫌多余。
甚至...他看自己的眼神,从来都是虚虚一掠,便飘向别处。
那是一种连对视都不屑于给予的、彻头彻尾的无视。
钟诚算个什么东西??!
不过是温家养的一条狗!离了温家的施舍,哪有他耀武扬威的份?
也配与他相提并论?!
温谨心中冰凉,拾三那不愿与他对视的眼神,分明是心虚!
是怕被他看出那藏在眼底的轻蔑与鄙夷吧——就如那日书房中,这人目光扫过他跛足时一般无二!
他心中定在嗤笑:父亲那般完美之人,怎会有他这样一个残缺的儿子!
温谨吁出一口毒气。
这口气,他本打算忍了。毕竟是父亲得用的人,总要留几分颜面。
可这几日,他千辛万苦寻到的那处偏僻佃户家,父亲竟越过他,直接对拾三交代:“若你觉得此处可行,便尽快查清屋主关联之人,一并铲除,不留后患。”
拾三垂首,声音平板无波:“已探查。此地偏僻,四野无人。后院通林,林外有溪,利于隐匿撤离。且视野开阔,车马人踪难藏。屋主乃哑巴佃户,仅携一子,并无旁亲。”
父亲听罢,对拾三的干练赞许有加。
寻觅的功劳是他立的,可在父亲眼里,头功却如此轻易地被拾三夺了去!
他本想强压下翻涌的妒恨,向父亲请命:“父亲,此事交给儿子去办吧。定会处理得干干净净,滴水不漏。”他急需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区区两个农户,算得了什么?
然而,父亲只是摆了摆手,语气不容置疑:“此事交由拾三便可。”
钟诚死了,又来一个拾三。
在父亲眼里,他这个亲生儿子,永远不如一条得用的狗!
“吱呀——”
二福推门而入,躬身低语:“公子,马车备好了。”
他心下惴惴,几乎不敢抬头。
上回公子深夜外出,归来时是赤身裸体、满身污秽地被抬回,还断了一臂...今夜又要瞒着老爷出行。
想起兄长因护卫不周被当场杖毙的旧事,二福只觉后颈阵阵发凉。
“确保无人知晓?”温谨眼皮都没抬一下,手中擦拭的动作并未停顿。
二福强自定神:“公子放心。府中下人现今都听您调度,二门看守也已用银钱打点,只说公子体恤,赏他们吃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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