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微的话语清晰有力，掷地有声，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感。
然而，王有财听完，脸上的表情却从漫不经心变成了古怪，随即竟“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嘴里的果渣都喷出些许。他用袖子擦了擦嘴，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我说沈大东家，你这…你这说得也太吓人了吧？不就是下点雨吗？咱们清河村祖祖辈辈都住这儿，哪年不下几场大雨？也没见把村子淹了啊！那河堤是有点旧，可它结实着呢！老祖宗留下的东西，还能不顶用？我看你啊，就是生意做大了，想得也太多了。”
他摆摆手，重新躺回椅子里，一副“你小题大做”的模样：“再说了，组织徭役？说得轻巧！这农忙刚过，家家户户都累得够呛，谁还有力气去挖河泥、扛石头？这徭役可不是随便就能征的，要报县衙审批的！劳民伤财啊！为了你这没影儿的担心，让大家伙儿去干这苦力活儿？不合适，不合适！”
沈微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如同坠入冰窟。她预料到可能会有阻力，但没想到王有财竟是如此颟顸（mān hān）昏聩，罔顾事实！那份“极高风险”的评估报告在她脑中尖锐地鸣响。
“王里正！”沈微的声音不由得提高了几分，带着压抑的怒火和难以置信，“这不是我的担心！河床高于警戒线，河堤千疮百孔，这是明摆着的事实！您只要去河边走一走，看一看那些裂缝和鼠洞就明白！而且，星…我观察天象，确有连绵大雨之兆！这绝非危言耸听！现在动手加固，还来得及！若是等到大雨倾盆，洪水真的来了，就一切都晚了！那时就不是劳民伤财，而是家破人亡！您身为里正，守护一方百姓是您的职责啊！”
沈微的质问，带着现代人对生命权的天然敬畏和对渎职的愤怒，显得格外铿锵。
王有财被她说得脸上有些挂不住，他猛地坐起身，小眼睛里透出几分不耐烦和阴沉：“沈微！你这是在教训本里正吗？职责？哼！本里正吃过的盐比你吃过的米还多！我说没事就没事！这清河村，还轮不到你一个女流之辈来指手画脚！什么天象？你懂什么天象？莫不是你那作坊里弄出的怪味熏昏了头？管好你自己的一亩三分地就行了！”
他站起身，背着手，踱了两步，语气忽然一转，带着一种油腻的暗示：“不过嘛…沈东家如此心系乡邻，这份‘心意’，本里正倒是感受到了。只是这修河堤嘛，确实难办。县衙那边的手续繁琐，打点各处都需要…嗯…这个…”他搓了搓手指，做了个钱的手势，脸上堆起虚伪的笑容，“沈东家生意兴隆，若真有心为村里做点事，不如…先表示表示？有了这个‘敲门砖’，本里正也好去县衙为乡亲们‘争取’嘛！到时候，自然好说话。”
沈微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头顶！她明白了！什么祖辈没事，什么劳民伤财，全是借口！这王有财，根本就是个尸位素餐、贪婪成性的蛀虫！他眼中只有自己的利益，对迫在眉睫的灾难视而不见，甚至还想趁火打劫，向她索贿！
一股强烈的无力感和冰冷的愤怒瞬间攫住了她。她不怕困难，不怕技术难题，甚至不怕明刀明枪的敌人。但这种根植于基层的腐败、这种对百姓疾苦麻木不仁的官僚做派，却像一堵无形而厚重的墙，让她感到窒息般的绝望。个人的力量，在一个腐烂的系统面前，显得如此渺小。
她看着王有财那张写满贪婪和愚蠢的脸，仿佛看到了历史上无数次导致生灵涂炭的悲剧源头。一股深沉的悲哀涌上心头，甚至压过了愤怒。这就是她要改变的世界吗？仅仅是一个小小的里正，就能让数百村民的性命悬于一线？
沈微的脸色变得异常苍白，身体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压抑而微微颤抖。旁边的青禾紧张地扶住了她，担忧地低唤：“姑娘…”
沈微深吸一口气，再吸一口气，强行将那股几乎要冲破理智的怒火和悲凉压回心底。她知道，此刻撕破脸皮毫无意义，只会让事情更糟。
她缓缓抬起头，脸上所有的情绪都收敛了起来，只剩下一种近乎冰冷的平静。那双清亮的眸子，此刻深邃得如同寒潭，直直地看向王有财，看得他心里莫名有些发毛。
“王里正的意思，我明白了。”沈微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修堤护村，本是官府职责，更是守护家园的根本。既然里正大人有难处，那…沈微告退。”
她没有再看王有财一眼，转身，带着青禾，步伐沉稳地离开了这座充满铜臭和腐朽气息的宅院。
走出大门，阳光刺眼，但沈微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那份“极高风险”的红色预警，如同跗骨之蛆，在她脑中挥之不去。王有财那贪婪的嘴脸和村民们茫然无知、或将在洪水中挣扎的画面交替闪现。
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她的意志。她靠着冰冷的土墙，闭上眼睛，胸口剧烈起伏。来自现代的灵魂，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古代基层治理失效带来的巨大绝望。个人的力量，在庞大的、腐朽的体制面前，仿佛螳臂当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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