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陵容谢恩起身时，皇上脸上的笑意仍未淡去。
今日这端午宴的才艺，或歌舞或诗画，虽各有可观之处，却都不及安陵容这三道茶来得熨帖——
茶味清雅是其次，那“万国来朝”“龙舟佑国”“兆民安康”的寓意，句句都说到了他心坎里。
身为天子，谁不盼着四海归心、江山永固？
这般巧思，比刻意的奉承更让人舒心。
众妃见皇上兴致颇高，也都识趣地收了声，殿内一时静了下来。
小太监们手脚麻利地撤下茶具，金砖地面擦得锃亮，倒显出几分空旷来。
皇后见状，缓缓起身福了一礼，语气温和：“皇上，今日的才艺还未毕呢。”
“另有一位妹妹备了个特别的节目，原是想着饭后呈上来，如今瞧着殿内空阔，倒正好能施展，不知皇上愿不愿瞧瞧？”
皇上正端着新沏蜜香红茶的，闻言抬眼笑道：“哦？还有什么新鲜花样？”
“既备下了，便呈上来吧。”
皇后得了准话，便对身旁的剪秋微微颔首。
剪秋会意，悄无声息地退至殿外，不多时，就见她引着两名宫女捧着个红漆描金的长匣进来，匣子上还系着五彩的端午络子，瞧着倒有几分神秘。
华妃斜倚在榻上，把玩着腕间的翡翠镯子，瞥了那匣子一眼，对身旁的颂芝低声道：“这又是哪个的手笔？倒会挑时候。”
颂芝忙笑道：“娘娘放心，再好的花样，哪及得上娘娘您在皇上心里的分量。”
甄嬛与沈眉庄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几分好奇。
沈眉庄轻声道：“瞧这匣子的模样，倒像是乐器一类的物件。”
甄嬛点头，指尖轻轻划过茶盏边缘，静待下文。
殿内众人的目光都落在那长匣上，连皇上也放下了茶盏，饶有兴致地望着——安陵容的茶已让他十分满意，倒想看看，还有谁能拿出更出挑的节目来。
剪秋引着教坊司众人进来时，殿内已收拾得开阔。
乐师们分坐两侧，琵琶、筚篥、羯鼓依次排开，只听一声梆子响，羯鼓率先擂动，节奏铿锵如裂帛，瞬时把殿内气氛提了起来。
“这是……”皇上执起茶盏的手顿了顿，看向皇后。
皇后浅笑回话：“是教坊司新排的《五毒祛秽》舞，借端午驱邪的意头，图个吉利。”
话音刚落，五名舞姬已踏着鼓点入场，衣袂翻飞间，只见她们身着五彩华服——
绣金蝎尾的朱红裙、缀银线蜈蚣足的墨绿袄、嵌珠片蛇鳞的宝蓝袍，还有绘蟾蜍疣粒的杏黄衫、饰壁虎爪纹的月白褂，虽扮作毒物，却被金银锦绣衬得华贵非凡。
每人脸上都覆着鎏金面具，蝎目嵌碧玺，蜈蚣颚镶珍珠，独独中间那名舞姬，面具是只金蟾，额间嵌着块鸽血红宝石，在烛火下亮得扎眼。
“这面具倒精巧。”皇上目光落在金蟾面具上，“是谁的主意？”
教坊司掌事忙上前躬身：“回万岁爷，是按端午‘蟾蜍聚宝’的说法设计的，取‘毒不侵身，福泽汇聚’之意。”
说话间，音乐陡然转急，五人舞步也变得激烈。
扮蝎子的舞姬甩动长尾，银线绣的尾钩在灯光下闪闪烁烁；
饰蜈蚣的舞姬舒展双臂，十二对银足纹饰随动作展开，竟有几分威仪。
最妙是中间那金蟾舞姬，舞步沉稳却暗藏力道，转身时裙摆扫过地面，绣着的金蟾腹纹与面具呼应，仿佛真有灵物蛰伏。
“妙啊。”甄嬛在席上轻声赞道，“你看她们的调度，初时似各逞凶性，此刻倒像有股合力。”
沈眉庄点头附和：“可不是，方才还各占一方，这会子竟渐渐围拢了。”
果然，随着筚篥声拔高，五人忽然变阵，蝎尾、蛇身、蜈蚣足相互缠绕又骤然分开，最终齐齐屈膝，从袖中取出彩绸包裹的物件——
原是个个缠金缀彩的粽子，还有束束艾草，共同托举过头顶。
乐声戛然而止，五名舞姬敛衽垂首，齐声唱喏：“愿赖皇恩，毒邪尽散；五谷丰登，四海安康！”
皇上龙颜大悦，抚掌笑道：“好一个皇恩教化！”
“这舞既合端午驱邪之意，又藏着济世之心，赏教坊司银五百两！”
话音刚落，殿中丝竹转作清缓调子。
只见中间那名舞姬摘去金蟾面具，露出一张素净面庞——原是赫舍里常在。
她提着裙摆，款步至殿中，接过内侍呈上的红漆描金长匣，双膝微屈行过万福礼，才缓缓开匣。
匣内一柄羊脂白玉如意静静躺着，云纹雕得栩栩如生，在烛火下泛着暖光。
赫舍里常在双手捧起如意，举过头顶，声音清越：“臣妾赫舍里氏，恭献玉如意于皇上。”
“此如意取‘顺心如意’之意，更祈皇上龙体康泰，朝政清宁，天下百姓无冻馁之苦，方不负今日端午驱邪纳福之愿。”
皇上颔首，目光落在玉如意上，又扫过阶下诸妃：“赫舍里氏有心了。”
“这如意配这心意，正合朕意。”
皇后在旁笑道：“妹妹这编排巧妙，既应了时令，又藏着对苍生的牵挂，难怪皇上欢喜。”
赫舍里常在屈膝谢恩：“皇后娘娘谬赞。”
“臣妾不过是想着，端午本是祈安之日，身为宫中人，自当与皇上同心，共念天下福祉。”
阶下席位上，甄嬛执帕的手指微微收紧，帕角绣的缠枝莲被捏得越发皱了。
她身旁的沈眉庄侧头看她，轻声道：“赫舍里妹妹这步棋走得稳，借舞献意，既不显刻意，又句句落在皇上心坎上。”
甄嬛浅抿一口凉茶，低声回：“姐姐说得是。”
“这般心思，倒是该学。”
话虽如此，眼底却掠过一丝复杂——方才舞中最抢眼的金蟾面具，此刻仿佛还映在赫舍里氏鬓边那支点翠簪上，晃得人有些发沉。
另一侧，齐妃撇了撇嘴，对身旁的丽嫔道：“原以为今儿轮不到她出挑，倒被抢了先。”
丽嫔忙拉了拉她的衣袖，示意皇上正看过来，齐妃便悻悻收了声，转而端起茶盏掩饰神色。
皇上朗声道：“赏赫舍里常在南珠一对、云锦四匹，再将那套霁蓝釉茶具搬至她宫中。”
赫舍里常在再次叩首：“谢皇上隆恩！”
起身时，裙摆扫过金砖地，发出细碎声响，与殿外隐约的蝉鸣相和，倒成了这端午宴上一段格外分明的余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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