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头上的风，带着血腥和硝烟的余味，吹得人衣袂翻飞。
萧衍紧抿着唇，将怀中颤抖的穆清婉抱得更紧。
她的泪水浸湿了他胸前的衣甲，冰凉一片，刺得他心口闷痛。
“都结束了。”他声音低沉，在她头顶响起。
穆清婉没有回应，只是将脸埋得更深，仿佛要将所有的恐惧和悲伤都深深嵌入他的骨血之中。
萧祁立在一旁，夜风吹动他墨色的衣袍，神色复杂。 城墙之下，火把如龙，胜利的喧嚣逐渐退去，留下无尽死寂与哀伤。
翌日，狼牙坡。
与朔方城的肃杀沉重不同，这里此刻已是一片欢腾的海洋。
数十堆巨大的篝火熊熊燃烧，将整个坡地照得亮如白昼。
金狼部的男女老少，都换上了节日的盛装，围着篝火载歌载舞。
空气中弥漫着烤全羊的浓郁香气和马奶酒的醇厚。
悠扬的马头琴声与粗犷高亢的歌声交织，是草原独有的奔放旋律。
孩子们在人群中嬉笑追逐，女人们捧着大块的烤肉和酒囊，热情招呼着每一位客人。
男人们三五成群，划拳行令，豪饮高歌，不时爆发出阵阵爽朗的笑声。
萧衍、穆清婉和凌风一行人受邀参加盛宴，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充满生命力的热闹景象。
连日来的阴霾和疲惫，仿佛都被这股热情驱散不少。
“萧世子！郡主！” 耶律赫尧身着一件绣着金色狼头的皮袍，腰间挎着他那柄标志性的狼头大刀，大笑着迎上。
他身后跟着几名金狼部的长老和勇士，脸上都洋溢着真挚的笑容。
“耶律兄！”萧衍抱拳，面上那股惯常的冷冽也消散几分。
耶律赫尧大步流星，爽朗的笑声先至：“快请上座！”他热情地将二人引向篝火旁最显眼的位置。
厚实的兽皮早已铺就，大块流油的烤肉与盛满马奶酒的银碗，诱人食欲大动。
凌风凑近身旁的锐士营兄弟，压低嗓门：“嘿，这些草原汉子，够爽快！瞧这肉，这酒，敞开了招呼！”一片压低的笑声应和。
穆清婉挨着萧衍坐下，好奇地环顾四周。
草原的夜空澄澈如洗，星子仿佛伸手便能摘下。篝火的光跳跃着，映红了人们兴奋的脸庞，那份蓬勃的生命力，让她也感受到了强韧的力量。
耶律赫尧高举手中的大银碗，声如洪钟，直对萧衍：“萧兄弟，这次若不是你带兵火速赶来，我金狼部想彻底端了赤屠的老巢，怕是要折损更多弟兄！这头一碗，我敬你！”他仰头，酒液一线入喉。
萧衍亦端起酒碗，嗓音沉稳：“耶律兄客气。唇亡齿寒，北境若能长治久安，也是我大梁的福祉。你我联手，才能让那些宵小不敢再犯！”他同样饮尽碗中酒。
“说得痛快！”耶律赫尧重重放下银碗，又满上一碗。二人再次举碗，豪气干云。
穆清婉凝望着他们，唇畔也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她端起面前的马奶酒，轻抿一口，辛烈中带着丝丝甜意，别是另一番滋味。
她的注意力，再次落到耶律赫尧手腕那只臂环之上。
“耶律大哥，”穆清婉瞅准两人说话的空当，柔声开口，“你这臂环上的纹样瞧着很是特别，可有什么说法？”
耶律赫尧垂眸，掠过臂环，那双锐利的眸子里有什么东西飞快地闪过。他旋即朗声大笑，抬手晃了晃臂环：“郡主真是好眼力。这玩意儿啊，不过是咱们草原人求狼神保佑的小物件，图个吉利，算不得什么稀罕。各部落都有自家差不多的图腾，敬畏先祖神灵的意思。”
穆清婉轻轻颔首，心底却盘旋着一丝疑云，那图腾的线条繁复古朴，不似寻常的刻画。
况且，母亲当年对那图腾的喜爱，似乎远不止欣赏那么简单。
穆清婉的专注，以及耶律赫尧眸底那瞬间的波动，都没逃过萧衍的捕捉。
他眉峰动了动，却没作声。撕下一块烤得焦香流油的羊腿肉，萧衍递到穆清婉唇边的盘子里：“尝尝，草原上的烤羊，比京里的滋味足。”
“嗯。”穆清婉敛回心神，接过羊肉，小口品尝。
宴席间的气氛愈发高涨。
金狼部的姑娘们热情地拉着穆清婉加入她们的舞蹈，舞姿奔放跳跃，洋溢着草原独有的野性与活力。
穆清婉虽不擅舞，却也被她们的热情感染，渐渐舒展了眉眼，久违的轻松笑意浮现在她颊边。
凌风与一众锐士营的汉子，则被金狼部的勇士们围住拼酒。
草原汉子的酒量果然名不虚传，不多时，便有不少梁军士兵被灌得脚步虚浮，引来一片善意的哄笑。
凌风仗着酒量尚可，与几个金狼部壮汉你来我往，喝得面红耳赤，口中兀自嚷着：“再来！怕你不成！我们爷可说了，喝酒就要喝个痛快！”
萧衍凝望着穆清婉在人群中欢笑的倩影，向来冷硬的轮廓不自觉地柔和下来。
他喜欢看她这般无拘无束。只是，当他视线掠过耶律赫尧时，心底却悄然升起一抹戒备。
此人勇则勇矣，心思怕也藏得极深。那臂环上的图腾，以及他方才的回应，都让萧衍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
夜色渐浓，篝火依旧烧得噼啪作响。
耶律赫尧举杯邀萧衍再饮，两人从草原的风物聊到北境未来的走向。
“世子，如今赤屠已除，正是整合各方势力的时候。”耶律赫尧压低了嗓音，凑近了些。
“本部有意联合草原诸部，建一个强大的草原联盟。若能得大梁支持，互为犄角，便可作大梁在北境最牢靠的屏障。”
萧衍指尖轻叩银碗，沉吟少顷：“此事体大，关乎两国邦交，非我一人能决。待我回京，定会向圣上详陈。若真能促成，于大梁，于草原，都是好事。”
耶律赫尧闻此言，面露喜色：“有世子此话，本部就踏实了！来，喝酒！”两人又是一轮觥筹交错。
穆清婉在一旁默默听着，对耶律赫尧的抱负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这个草原汉子，绝非等闲之辈。
而他臂环上的图腾，或许，就与他口中的“草原联盟”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一个惊人的念头攫住了她，心跳骤然失序。
那图腾……莫非与母亲的过往有所牵连？
而耶律赫尧，他又是什么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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