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侨城大厦37层，玻璃幕墙外是深圳湾的碧海蓝天。我和美琪坐在"明德律师事务所"的会客室里，对面是索菲亚推荐的英国建筑法专家——马克·威廉姆斯。
马克用钢笔轻敲着那本泛黄的笔记："王家的强拆没有报批文件，按1998年的《文物保护法》，已构成刑事犯罪。"他浓重的伦敦腔在空调房里显得格外清晰，"但追诉期已过。"
美琪的指甲陷进掌心："所以没办法了？"
"Not exactly."马克突然切换成流利中文，"刑事不行，还有民事——这些老建筑的修复权属于原住民后代。"他翻开笔记本最后一页，"您父亲当年收集了47户屋主的授权书。"
我这才注意到那些模糊的签名，每个名字后面都按着鲜红的手印，像一片片凋落的木棉花。
深夜的工作室像艘夜航船。美琪把父亲笔记里的每个名字输入数据库，我负责核对南头古城的户籍档案。屏幕冷光映着她睫毛投下的阴影，忽然她僵住了："这个叫林阿婆的...去年刚过世。"
我们顺着线索查到老人住在龙岗的孙子。电话接通时，背景音是婴儿啼哭和麻将牌碰撞的声响。
"我奶奶？"年轻男人声音透着不耐烦，"她痴呆十年了，能证明什么？"
美琪打开免提："您家老宅的滴水檐上，是不是刻着'渔樵耕读'？"
电话那头突然沉默。五分钟后，我们收到了他发来的老照片——檐角雕刻与笔记中的手稿分毫不差。
台风过境的午后，我们在上梅林的老字号见到了张教授。他搅动着冻柠茶里的冰块："王家刚拿到南街地块的商改住批文。"
美琪猛地抬头，叉烧汁溅到白衬衫上。商改住意味着——那些百年骑楼会被拆成钢筋水泥的鸽子笼。
"不过..."张教授压低声音，"RIBA评审团下周三到深圳。"他从公文包抽出烫金邀请函，"作为南头项目顾问，你们要作汇报。"
我接过邀请函时，发现背面用铅笔写着极小的一行字：汇报顺序调整至王总发言后。
疗养院的康复室里，美琪母亲第一次主动谈起往事："你爸当年发现王家在文物评估报告上造假。"老太太的手指在轮椅扶手上敲出《步步高》的节奏，"他们把明代青砖说成民国仿品..."
突然她推开轮椅站起来，在所有人震惊的目光中走到窗前。二十年来第一次，她完整地说出那个雨夜的真相："他们用推土机碾过你爸的测量仪，就像碾过一只蝉。"
窗外，今年的第一只知了正破土而出。
RIBA颁奖晚宴在平安金融中心举行。当王总在台上展示"新岭南主义"住宅模型时，美琪突然举手："请问您的玻璃幕墙设计，考虑过对百年榕树根系的破坏吗？"
全场静默。王总脸上闪过刹那的慌乱，很快又恢复微笑："我们有专业的植物移植方案。"
美琪按下遥控器，大屏幕突然切换成父亲笔记的扫描图。她用牛津建筑系的标志性手势指向某处："贵司移植成功率是17%，而这片榕树气根里，栖息着全球仅存200只的中华翡凤蝶。"
闪光灯暴雨般亮起时，我看见马克律师带着穿制服的人走向前排。王总额头渗出冷汗的模样，像极了当年被美琪指出结构漏洞的豆腐渣工程。
三个月后的南头古城，修复好的壁画前新立了解说牌。美琪摸着父亲笔记里缺失的那页——现在它被装裱在钢化玻璃里，成为最有力的展品。
"其实当年..."她突然笑了，"我爸是故意把笔记藏墙缝里的。"夜风吹起她的马尾辫，"他说真正的建筑会自己选择重见天日的方式。"
我望向月光下新生的老城墙，忽然明白：有些战斗不是为了赢，而是为了让某些东西，不能再被轻易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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